省纪委那间熟悉的谈话室,空气似乎因为连日的使用而更加凝滞。老旧空调的噪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混合着纸张翻动和偶尔响起的茶水杯盖碰撞声。钱正华副书记面前摊开的卷宗又厚了几分,他眉宇间的“川”字纹比往日更深,指尖的香烟依旧没有点燃,只是被无意识地捻动着。
“林峰同志,”钱正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目光依旧锐利,“调查组根据你提供的线索,以及我们自身的核查,对相关资金流向进行了追踪。你提到的那个离岸基金账户,与‘星瀚科技’接收收购款项的账户之间,确实存在多次、复杂的资金划转关系,并非简单的‘商业融资’可以解释。”
他抬起眼,直视林峰:“目前,资金链条的间接证据正在逐步固定。但是,‘星瀚科技’方面,尤其是陆文博,仍然咬定这是独立的商业行为,对其父陆天明同志是否知情,是否提供便利,坚决否认。这使得案件的关键环节,缺乏直接、有力的证据来穿透。”
林峰安静地听着,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内心独白: 果然到了这一步。间接证据只能引起怀疑,要钉死,还需要能撬开嘴巴的东西。张克勤和“黑蛇”那边的动向,该派上用场了。
“钱书记,”林峰微微前倾身体,语气沉稳而带着建设性,“我理解调查取证的难度。对于这种刻意隐瞒、规避监管的行为,对方必然做了充分的准备来切割关系。不过,既然资金链条存在异常,那么围绕这笔异常资金的所有环节,包括资金的最终支付凭证、境外收款方的真实背景和意图、以及境内具体经办人员的压力和动机,或许都存在进一步深挖的空间。我相信,只要方向正确,证据链的闭合只是时间问题。”
他没有直接提出任何建议,而是从方法论的角度,隐晦地指出了可能的突破口——经办人“黑蛇”的心理防线,以及张克勤的潜逃企图本身。
钱正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将手中那份关于资金流向的初步报告轻轻合上。那一声轻微的“啪”,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内心独白: 这个林峰,思路清晰得可怕。他好像总能预判到调查的瓶颈,并且…似乎笃定会有新的证据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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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赤鱲角机场贵宾候机室内,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奇特气味。张克勤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却如坐针毡。他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眼神不时瞥向登机口的方向,又迅速扫视周围,如同惊弓之鸟。广播里用多种语言播放着航班信息,在他听来却像是催命的符咒。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圣基茨护照,封面的烫金徽章在灯光下有些刺眼。内心独白: 只要上了飞机,只要离开这里…天高任鸟飞!林峰,还有大陆那帮人,永远别想抓住我!
他再次低头检查登机牌和护照,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他拉起身边小巧的登机箱,箱子里只装了些许现金、不记名债券和几个至关重要的加密U盘——这是他东山再起的全部资本。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昂贵的西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体面的商人,而不是仓皇逃窜的嫌犯。
就在他准备走向登机通道时,两名穿着机场地勤制服、但气质明显不同的男子拦在了他的面前。其中一人面带职业化的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张克勤先生吗?不好意思,麻烦您跟我们到办公室一趟,您的行李需要接受额外的安全检查。”
张克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浸湿了衬衫的后背。他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什么意思?我的行李已经安检过了!我赶时间!”
“这是随机抽检程序,请您配合。”那名“地勤”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锐利如刀,另一人的手已经若有若无地按在了腰间。
张克勤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不是什么随机抽检。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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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省城某处保密羁押地点。
“黑蛇”独自坐在一间四壁空空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头顶的白炽灯发出惨白的光,将他脸上因为连日焦虑和睡眠不足而产生的油光映照得清清楚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绝望的味道。他双手被铐在椅背上,这个姿势让他极其不适,也极大地加剧了他的心理压力。
门被推开,钱正华和另一名表情冷峻的审讯专家走了进来。他们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一叠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放在桌上,最上面几张,清晰地显示着他试图远程删除文件的操作日志截图,以及部分被李锐成功镜像恢复的资金往来记录碎片。
钱正华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黑蛇”紧绷的神经上:“李某(黑蛇本姓),你以为删掉了,就真的不存在了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只是冰山一角。你觉得,张克勤现在自身难保,还会保你吗?还是说,你打算替他,也替那些指使他的人,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
“黑蛇”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眼神惊恐地在钱正华和那份文件之间来回移动。内心独白: 他们…他们怎么知道的?张总…张总是不是已经…
“扛?”钱正华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黑蛇”的心理距离,语气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你扛得起吗?看看这些数字,看看这些流向,这背后是什么性质,你应该清楚。主动交代,争取重大立功,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带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黑蛇”。
审讯专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语气相对缓和,却同样精准打击:“小李啊,你还年轻,有些路走错了,及时回头还来得及。把你知道的,关于张克勤,关于那笔钱的来龙去脉,特别是…涉及到更高层级指示或者便利的,都说清楚。这对你,对你的家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黑蛇”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铐与椅子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惨白,汗珠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心理防线在确凿的证据、精准的施压和看似关怀的引导下,开始土崩瓦解。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恐惧,声音嘶哑地脱口而出:“我…我说…是张总…是张克勤让我做的!那笔钱…那笔钱是…”
突破口,就此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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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市政府,周岚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她刚刚与苏曼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电话沟通。
“苏主任,太感谢你了!省医疗健康产业基金如果能介入,哪怕只是前期尽调,对稳定这几家企业的信心也是巨大的鼓舞!”周岚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振奋。电话那头,苏曼的语气依旧专业而冷静:“周市长不必客气,扶持符合产业方向的有潜力企业,本身也是我们基金的职责所在。相关资料我已经收到,会尽快安排团队进行初步评估。希望我们省市联动,能真正帮企业渡过难关。”
挂断电话,周岚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走到窗边,看着青州宁静的夜色,内心独白: 林峰在省里果然有安排…苏曼这条线,来得太及时了。接下来,就是要用好这笔潜在的‘活水’,尽快让企业恢复生机。
她立刻召来秘书:“通知那几家配套企业的负责人,明天上午再来开个会,告诉他们,省里有新的支持渠道正在对接,让他们务必稳住,准备好接受尽调!”
消息像一阵暖风,迅速吹散了笼罩在青州相关企业头上的阴霾。
林峰在省发改委的办公室里,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李锐(关于“黑蛇”心理防线崩溃的加密报告)和小杨(关于青州方面传来好消息)的汇报。他站在巨大的省域地图前,目光落在青州的位置,又缓缓移向香港方向,最终定格在省纪委大楼的方位。
他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钱正华办公室的号码,语气沉稳如常:“钱书记,关于示范区申报工作,有些新的情况需要向您汇报一下,不知您明天上午是否方便?”
内心独白: 是时候,把最后一块拼图,递到该拿到它的人手里了。风暴,该转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