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伶仃站在伙房的灶台前,手里攥着块干净的棉布,正小心地擦着熬煮莲子羹的砂锅边缘。灶火跳动着,将她素色的衣摆映得微微发亮。
“苏姑娘,这莲子羹熬得差不多了,我帮您盛出来吧?”伙房的弟子凑过来,看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甜羹,鼻尖萦绕着莲子和冰糖的香气。
苏伶仃摇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砂锅壁,温度正好。“不用,我自己来。”她笑着说,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这道羹得仔细盛,不然洒了就可惜了。”
弟子见她坚持,便退到一旁,看着她从食盒里取出个白瓷碗——碗是她从家乡带来的,边缘描着圈浅青的花纹,不算贵重,却格外精致。她用长柄勺子舀起莲子羹,动作轻柔,将羹里的莲子摆得均匀些,才盖上碗盖,放进食盒里。
“麻烦你帮我把其他菜端去营帐外的石桌吧,”苏伶仃拎起食盒,对弟子道,“我先把这羹送过去,仙尊他们该等急了。”
弟子应了声,苏伶仃便提着食盒往营帐方向走。晚风拂过,带着营地特有的草木气息,她脚步轻快,嘴角藏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姨母当年说过,墨渊少年时最爱的就是这道莲子羹,甜而不腻,暖到心里,今日定能让他想起些旧情。
营帐外的石桌已经摆好了碗筷,墨渊、南宫婉、楚朝歌和温子然都已坐下。温子然正给南宫婉盛粥,白瓷勺碰着碗沿,发出轻脆的声响。
“婉婉姑娘,这小米粥熬了半个时辰,软和,你多喝些。”温子然将粥碗推到南宫婉面前,语气温和。
南宫婉点点头,拿起勺子,却没立刻喝。她的目光落在石桌中央的空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早上溪边的冷风还没散,心里的涩意也没淡。
“仙尊,各位仙师。”苏伶仃的声音适时响起,她提着食盒走到桌前,将食盒放在空位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碗莲子羹,端到墨渊面前。
墨渊抬眸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白瓷碗上,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不知仙尊口味变了没,”苏伶仃站在桌旁,微微俯身,姿态谦卑又带着几分期待,“这是我照着姨母说的方子做的,当年您在姨母家做客,还夸过这羹好喝呢。”
楚朝歌挑了挑眉,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余光却瞥着苏伶仃——她这话看似无意,却特意提了“当年做客”,分明是想勾墨渊的回忆。
墨渊没有立刻动勺,目光在碗里的莲子上停留了片刻。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个片段:那年他约莫十五岁,去姨母家小住,年幼的苏伶仃就站在灶台边,踮着脚看姨母熬羹,还偷偷给他塞了颗剥好的莲子。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莲子羹送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莲子炖得软糯,冰糖的量也正好,没有过分甜腻。熟悉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瞬间勾出了藏在心底的旧时光。
“味道没变。”墨渊放下勺子,看向苏伶仃,脸上难得露出了点笑意——不是平日里的冷淡,也不是对南宫婉的隐忍,而是带着几分放松的温和。
苏伶仃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得到了奖赏的孩子,脸颊泛起浅红:“真的吗?我还怕我放的糖多了,或是莲子炖得不够软呢。”
“刚好。”墨渊点头,又舀了一勺,慢慢喝着。
南宫婉坐在一旁,手里还握着那勺没动的小米粥。她看着墨渊脸上的笑,又看着苏伶仃眼底的雀跃,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压着,闷得发慌。桌上的菜很丰盛,有她爱吃的清炒时蔬,还有温子然特意为她准备的蒸蛋,可她却没了半分胃口。
她放下勺子,指尖轻轻按了按小腹,声音淡淡的:“腹中有些胀,我先回帐了。”
墨渊听到这话,手里的勺子顿住,下意识就想起身:“我送你。”
“仙尊别急啊。”苏伶仃立刻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拉住了墨渊的袖子,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您再尝尝这道青菜,我特意少放了盐。”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递到墨渊碗边,“我听弟子说您近日练剑辛苦,口味得清淡些,不然容易上火。”
墨渊的动作僵住,目光落在苏伶仃拉着自己袖子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力道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依赖——就像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喊“表哥”的小姑娘。
他心里的那点犹豫又冒了出来。苏伶仃刚没了爹娘,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想对自己好,若是自己此刻执意送南宫婉,倒显得冷落了她。
“你先回去,”墨渊看向南宫婉,语气软了些,“帐里我给你留了暖炉,冷了就盖上毯子。”
南宫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起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她的脚步很稳,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不想让人看出半分异样。
楚朝歌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拉着墨渊袖子的苏伶仃,放下筷子,低声对温子然道:“这姑娘,倒是会找时机。”
温子然没接话,只是拿起勺子,给南宫婉空着的粥碗里又添了点粥,眼神复杂——他看得出来,南宫婉不是真的腹胀,只是心里难受。
南宫婉走到自己的营帐门口,手指刚碰到帐帘,却下意识停住了。她回头,目光越过几棵矮树,落在石桌旁——
苏伶仃正微微俯身,伸手替墨渊整理衣领。墨渊的玄色外袍领口有些歪,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像是在打理什么珍宝。而墨渊只是微微低着头,没有推开,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她动作。
风轻轻吹过,撩起南宫婉耳边的碎发。她的手缓缓攥紧了营帐的门框,木头的纹理硌着掌心,指节一点点泛白,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凉。
石桌旁的苏伶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着营帐方向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丝极淡的笑,又很快低下头,继续整理衣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南宫婉看着那一幕,胸口的闷意越来越重。她没再停留,也没再回头,猛地掀开帐帘,快步走了进去。帐帘在她身后缓缓落下,挡住了外面的光影,也挡住了那刺眼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