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这个漩涡越远越好。
可他知道，晚了。
从祁同伟在缅国开第一枪的时候。
从他们决定扳倒赵立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身在局中，再无退路。
高育良的失态，只有短短几秒。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恭喜杨组长，贺喜杨组长！”
“您高升，我们汉东的同志们，脸上也有光啊！”
就在客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时候，一直安静扮演配角的祁同伟，却主动上前一步。
他没有看高育良，也没有看沙瑞金，而是径直看向了杨仲文。
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晚辈式埋怨。
“杨老，您这事办得可不地道啊。”
话一出口，高育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沙瑞金也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
杨仲文反而乐了，指了指祁同伟，对沙瑞金和高育良笑道。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这小子，胆子就是大。”
他转头看向祁同伟，眼睛里全是笑意。
“说吧，我怎么不地道了？”
祁同伟一脸“委屈”。
“您说说，我在汉东，又是跨境打仗，又是抓捕前任领导，苦活累活脏活，我全包了。”
“结果倒好，我这儿累得跟牛似的，您在京城里悄无声息地就升官了。”
“敢情我这九九六的福报，全应在您身上了？”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连心神不宁的高育良，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杨仲文笑得最开心。
“你小子，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
“你以为你的活儿是白干的？”
“我问你，你那个汉东省委副书记的任命，现在什么进度了？”
祁同伟一愣，老实回答：“报告杨组长，还在走流程。”
杨仲文哼笑一下。
“走流程？”
“我告诉你，文件上周就已经全部走完了。”
“京城对你的任命，已经批了！就等着这边发文了。”
“你小子，马上就是名正言顺的祁副书记了，还跟我这儿哭穷？”
祁同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批复会这么快。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杨仲文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惊掉了下巴。
“还有。”
杨仲文放下茶杯，看着祁同伟，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公安部那边，任命赵东来当京州市公安局局长的文件。”
“最后那个印章，是我亲手给你盖上去的。”
“你小子，为了这事没少跑关系吧？”
“结果呢？”
“绕了一大圈，最后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祁同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尴尬。
大写的尴尬。
他为了赵东来的任命，确实是托了不少关系，想从公安部那边加急打通关节。
没想到，这最终的审批人，竟然就是眼前的杨仲文。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
“杨老，我……我这不是不知道您高升了嘛。”
“我要是知道您现在是咱们政法系统的大领导，我直接就去抱您大腿了，还费那劲干嘛。”
杨仲文被他这光棍的样子又给逗乐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
他神色一正，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
“同伟啊，你别觉得你干的那些事，上头不知道。”
“你在缅国搞的那一票，干净利落，打出了我们的威风。”
“后来审判那几个外籍罪犯，更是有理有据有节。”
“让那些想找茬的西方媒体，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就因为这件事，京城里好几个轻易不露面的老家伙，都点名知道了你祁同伟这个名字。”
“他们都说，汉东出了个能打硬仗、敢打硬仗，还特别会打硬仗的年轻人。”
“好好干，大家……都看着你呢。”
这一番话，说得不重。
但每一个字，都让旁边的沙瑞金心头剧震。
他呆呆地看着谈笑风生的杨仲文和祁同伟，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一直以为，祁同伟是高育良的学生，是汉大帮的核心。
他以为，祁同伟的崛起，靠的是汉东本土的政治资源。
他能和杨仲文这种级别的大佬如此熟络地开玩笑。
他的任命，有京城最高层的关注。
他办的案子，能引得那些退隐多年的老家伙们点头称赞。
这股能量……
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省级干部应该有的范畴！
沙瑞金看着祁同伟。
此刻脸上还带着一丝见到长辈的恭敬和些许玩笑过后的腼腆。
可这副模样，在沙瑞金眼里，却变得无比陌生。
沙瑞金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二十分钟后。
沙瑞金的生活秘书李秘书，轻轻敲了敲门，探进半个身子。
“书记，杨老，饭菜都准备好了。”
沙瑞金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脸上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站起身来。
“走走走，杨老，咱们边吃边聊。”
“今天让您尝尝我们汉东的特色，顺便，让同伟和育良同志陪您喝两杯。”
一行人移步餐厅。
一张红木圆桌上，菜肴已经备好，算不上奢华，但道道精致。
最显眼的，还是桌子中央那瓶没有标签的白瓷瓶茅台。
瓶口略微泛黄的封膜，昭示着它的年份。
李秘书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浓郁的酱香瞬间弥漫开来，醇厚，但不刺鼻。
“这酒可有年头了。”
杨仲文看了一眼，笑道。
“瑞金，你这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啊。”
沙瑞金哈哈一笑。
“您来了，再好的宝贝也得拿出来。”
祁同伟很自然地站起身，接过了李秘书手里的酒瓶。
“杨老，沙书记，高省长，我来我来。”
他动作麻利，态度恭敬。
先是给杨仲文的杯子斟了八分满。
然后是沙瑞金。
最后是自己的老师，高育良。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谄媚，却又把一个晚辈的本分做得十足。
高育良看着自己这个学生，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来，杨老，我先敬您一杯。”
沙瑞金端起酒杯，率先开口。
“欢迎您来汉东检查指导工作。”
杨仲文笑着和他碰了一下。
“瑞金同志，咱们之间就别来这套虚的了。”
“我就是个退休老头子，路过汉东，找你们蹭顿饭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没人会当真。
一杯酒下肚，气氛稍微热络了些。
沙瑞金的目光，转向了高育良，嘴角似笑非笑。
“育良同志啊。”
他慢悠悠地开口。
“你这个学生，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今天下午，可是结结实实地摆了我一道啊。”
“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是得了你的真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