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的曙光,并未均匀地洒落在每一片土地上。
苏念辞站在重建中的联合指挥中心顶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一侧,是利用时空裂隙稳定能源和技术建立的“曙光区”,洁净、有序,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闪烁着科技冷光的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略带麻木的希望。另一侧,则是被高能粒子风暴和时空乱流蹂躏过、至今未能恢复的“沉沦区”,断壁残垣间,是依靠传统能源和原始劳力艰难求存的、面黄肌瘦的人们,眼中只剩下生存的挣扎和对“上面”的畏惧。
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天堂与地狱。
而这堵墙,正在被一个名为“时空移民”的宏大计划,赋予“合法性”。
“……基于对现有世界线稳定性的综合评估,以及资源承载力的极限测算,”一个穿着笔挺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官员,正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侃侃而谈,星图上标记着数个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已被初步探测的平行世界坐标,“‘火种计划’下属的‘时空移民’项目,将于下个周期正式启动第一阶段。我们将优先筛选具备高贡献度、高基因稳定性、高专业技能的公民,迁移至编号K-73的稳定世界线,那里资源丰沛,物理法则与我们高度兼容,将作为新纪元人类文明的备份与新的起点……”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系统,回荡在宽敞的会议室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台下坐着的是新秩序下的各级管理者、技术精英、以及部分因早期贡献获得资格的“幸存者代表”。他们大多眼神热切,呼吸急促,仿佛已经看到了逃离这片满目疮痍之地、奔赴乐土的未来。
苏念辞作为霍沉舟“遗产”——包括他的研究、部分权限以及那个特殊孩子——的指定监护人,拥有一个靠前的席位。她安静地坐着,面无表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口内侧的一枚冰冷徽章——那是霍沉舟旧物之一。
官员的话语,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将人群切割开来。贡献度、基因稳定性、专业技能……一条条冷冰冰的标准,像筛子一样,筛选着“有价值”与“无价值”的生命。她看到身边有人因为符合条件而激动地攥紧了拳头,也有人因为自知无望而颓然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
这不像是逃亡,更像是一场……被精心包装过的抛弃。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段属于霍沉舟的记忆碎片——不是关于这个计划的,而是更早时候,他在一次秘密会议上的发言,声音低沉而坚定:
【“文明的延续,不能以牺牲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为代价。如果我们为了生存,变成了自己曾经憎恶的样子,那这样的延续,毫无意义。”】
那声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泛起一圈冰冷的涟漪。眼前的“时空移民”计划,与他的理念,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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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在一种混杂着希望与焦虑的气氛中结束。人群散去,苏念辞却被一位身着高级军官制服的陌生男人拦下。他肩章上的徽记显示他属于新成立的“时空管理局”,眼神锐利,带着职业性的审视。
“苏小姐,请留步。”
苏念辞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关于‘时空移民’计划,管理局内部有一份附加提案,”军官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公事公办的强硬,“经过评估,您的孩子,霍念时,因其展现出的特殊时空亲和性及成长潜力,已被列入‘火种计划’核心种子名单。”
他递过来一份薄薄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文件。封面印着醒目的“SSS级绝密”字样。
“按照计划,他将随同第一批精英移民,前往K-73世界线。在那里,他将得到最好的保护、最优质的资源和最专业的引导,确保其能力得到安全、可控的开发,为人类文明的未来做出最大贡献。”
军官的话语流畅而官方,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螺丝,拧紧在这个看似完美的理由上。
“这是最高委员会的一致决议,也是为了孩子的最佳发展考虑。”他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念辞没有去接那份文件。她的手指在袖口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徽章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痛感。
带走她的孩子?
以“文明未来”的名义,以“最佳发展”的理由,将他从她身边夺走?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所谓的“稳定”世界线?
她仿佛已经看到,念时被带走,被隔离,被当成一个珍贵的“样本”和“工具”来培养、研究。他会失去自由,失去童年,甚至可能失去自我,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某个宏大计划下的牺牲品。
霍沉舟消散前那句无声的“要幸福”,言犹在耳。如果连孩子都被夺走,她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极致冰冷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内翻涌、积蓄。她抬起头,直视着军官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原本死寂的眸底,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尖锐的、淬着寒光的内核。
“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却像绷紧的琴弦,带着危险的颤音,“哪里也不去。”
军官皱起了眉,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拒绝:“苏小姐,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个人情感用事的时候。这关系到……”
“我明白。”苏念辞打断他,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被‘大局’和‘未来’绑架,是什么滋味。”
她不再看他,转身离开。背影单薄却挺直,像一株在寒风中顽强立着的芦苇。
军官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沉了沉,没有强行阻拦,只是对着通讯器低声说了一句:“目标拒绝配合。启动……备用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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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间冰冷空旷的临时居所,苏念辞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才允许自己滑坐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抱紧双臂,试图驱散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他们要抢走她的孩子。
这个认知,比霍沉舟的消散,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沉舟的离开是既成事实,是命运残酷的掠夺。而这一次,是活生生的、来自“自己人”的、打着光明旗号的掠夺。
她不能失去念时。绝对不能。
那是沉舟留给她唯一的、活着的念想,是她在这破碎世界上继续挣扎下去的最后一点微光。
黑暗中,她闭上眼,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那些属于霍沉舟的记忆碎片,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她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地、艰难地在一片混乱的信息中搜寻、捕捉。
关于平行世界……
关于时空跳跃的技术细节……
关于能量壁垒的构成与突破……
关于……他可能留下的、不为人知的后手。
破碎的画面,断续的声音,复杂的公式……它们杂乱无章,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这些碎片与她自己所知的代码知识、对时空裂隙的感知、以及对林兆远遗留数据的研究结合起来,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她“看到”霍沉舟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对着复杂的星图喃喃自语:【“……K-73并非最优选,稳定性是假象,其时空结构存在隐性涡流,三百年内必生剧变……”】
她“听到”他在加密日志里的记录:【“……官方移民通道充满监控与限制,如同精致的牢笼。必须找到……‘野径’……”】
她甚至捕捉到一段极其模糊的、关于某种利用高维能量折叠空间、进行短途“偷渡”的理论推演……
这些碎片,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为她指明了方向。
官方通道不可信。
他们必须自己找到一条路,一条能够摆脱监控,通往真正安全之地的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蔓延。
她走到婴儿床边。霍念时似乎感应到母亲的靠近,睁开了眼睛。短短时日,他的眼眸更加深邃,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婴儿的懵懂,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他甚至伸出小手,在空中虚划了几下,几个微小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时空粒子在他指尖缠绕、跳跃,仿佛在无声地演示着什么。
苏念辞看着儿子,看着他指尖那熟悉又陌生的能量波动,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或许,念时加速成长所觉醒的能力,不仅仅是自我保护和精神安抚……它可能,就是找到那条“野径”的关键。
她轻轻握住儿子的小手,那微弱的能量波动传递到她的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孩子温软的额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地低语:
“别怕……妈妈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我们……自己找路。”
窗外,属于“曙光区”的霓虹依旧璀璨,映照着这个看似充满希望的新纪元。而窗内,一对母子,在绝望的逼迫下,开始酝酿一场无声的叛逃。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但为了守护这最后的羁绊,她不惜与整个“新秩序”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