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极地潜水号的甲板被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墨蓝之中,只有船舷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与天际稀疏的星辰遥相呼应。海浪不知疲倦地、一遍遍轻柔拍打着船体,发出有节奏的、催眠般的哗哗声,仿佛是这片无垠黑暗中最恒久的陪伴。
罗背靠着冰冷的船舷,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目光投向远方虚无的黑暗,但思绪早已不受控制地沉湎于往昔,沉入那个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绝望气息的地方——庞克哈萨德的囚室。
记忆中的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吱嘎——哐!”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与撞击声,在这死寂的囚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甚至激起了细微的回音。
角落里,那个蜷缩在阴影中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兽,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陷入深度昏迷般的、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节奏。
他走了进去,军靴踏在潮湿石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囚室里回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冷静的审度。最终,他停在一个不远不近、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
一道冷静、锐利得如同手术刀般、仿佛能剥离一切伪装、直视本质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身影上,从头到脚,缓慢而仔细地扫描。
(那时的他,无从知晓她内心这瞬间的波动与精准的判断。)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后,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丝毫多余的温情或怜悯,纯粹是确认事实的口吻:“还能站起来吗?”
那身影这才仿佛被这声音从噩梦中惊醒,纤细的身体轻轻一颤,带着一种长期禁锢后的虚弱和惊惧,极其缓慢地、挣扎着抬起头。
凌乱的银发如瀑布般滑落,露出了一张苍白却异常清丽脱俗的脸庞。她的眼眸,像是两潭被囚禁在冰层下的深水,清澈,却浸满了茫然、无法掩饰的恐惧,以及一丝在绝境中努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镇定。她望向他的眼神,如同迷途的旅人看到了或许存在的路标。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微弱,气若游丝,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完美地演绎出一个落难者面对未知救赎时的无助与本能警惕。
他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继续冷静地分析着。
表象几乎无懈可击:肌肉松弛无力,眼神涣散带着惊惧,气息微弱紊乱,完全符合一个在恶劣环境中被关押多日、身心俱疲的俘虏形象。
但是……
(太干净了……)
他强大的直觉在脑海中拉响了细微却持续的警报。在这种充斥着污秽、绝望和压迫感的地方待过,普通人的精神早该濒临崩溃,眼神会浑浊,气息会带着腐朽和麻木。而她的恐惧……更像一层浮在清澈水面上的油彩。更深处,他敏锐地捕捉到一种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洁净”感,并非物理上的干净,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疏离与一种奇异的平静。这绝非凡俗之人所能拥有。
还有她那头银发与简单的白色衣裙,在这种肮脏、晦暗的囚室里,竟散发出一种诡异的、不协调的……破碎的美感?像误入泥沼的月光。
(不像普通海贼的彪悍,也不像寻常受害者的彻底崩溃。草帽当家的船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疑惑与职业性的警惕在他心中并存。
“特拉法尔加·罗。”他报上名字,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草帽路飞在找你。”
“路飞……”听到这个名字,她眼中瞬间迸发出如同溺水者抓到浮木般的希望光芒,但这光芒很快被更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所取代,声音也带上了更明显的急迫,“他……他没事吧?这里很危险……”
“跟上,或者留下。”他言简意赅,没有安慰,也没有解释。说完便利落转身,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与此同时,刀光如冷电一闪,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刀,束缚在她手腕上的粗糙绳索已应声而断,切口平滑如镜,显示着持刀者精准无比的控制力。
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挣扎”着试图站起身,脚步虚浮踉跄,不得不伸出纤细的手扶住冰冷潮湿的墙壁,微微喘息着,低声道:“……谢谢。”声音轻得几乎被呼吸声淹没。
他没有伸手搀扶,只是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脚步,朝着囚室外走去。他的背影挺拔而冷硬,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却莫名给人一种奇异的可靠感。
沈青跟在他身后,低垂着头,小心地保持着距离。
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昏暗得如同巨兽食道般的廊道中。
(当他解决掉两个巨大的雪怪后,她就那样的站在风雪中,银发飞舞。她很漂亮,她说了两个字:“很帅”。)
一个冷峻如万载寒冰,一个柔弱似风中细柳。
那仅仅是第一次见面,看似简单的救与被救的关系之下,难以察觉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或许,那颗名为“在意”的种子,就在那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冰封已久的心湖上,只是当时的他,全然未曾察觉,甚至用理智告诉自己,这仅仅是对一个突然出现的、充满谜团的“变量”的必要评估。
(回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