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台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处被强大力量强行稳固下来的空间碎片，悬浮于狂暴的墟眼边缘。台上仅有石桌石凳，朴素无华，却自成一界，将外界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与紊乱法则尽数隔绝。置身其中，仿佛从末日的喧嚣骤然坠入了亘古的寂静。
龙战、郑国鸿、赵铁山、陈卫国四人随英羽步入此间，虽依旧保持着最高警惕，但紧绷的心弦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半分。至少在此地，不必时刻分心对抗外界的环境侵蚀。
双方分宾主落座，没有茶水，没有寒暄，气氛凝重而直接。
龙战目光如炬，再次重复了那个关乎所有人命运的问题：“英羽道友，此方天地崩坏，究竟为何？可有修复之法？”
英羽端坐，素白华服纤尘不染，她平静地迎上龙战的目光，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笃定：
“无解。”
二字出口，石破天惊。尽管早有预感，郑国鸿三人还是脸色一白，龙战的瞳孔也微微收缩。
英羽继续道，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个古老而客观的事实：“因为这片所谓的‘秘境’，以及你们所知的诸多碎片世界，本就非独立存在。它们……原是主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划，引动周遭稳定的空间泛起细微涟漪，仿佛在勾勒一幅古老的图卷。
“远古时代，灵气充沛，万族林立，并非只有人族与妖族。那时，各族大能辈出，为争夺资源、道统、气运，征战不休。那是一段辉煌而黑暗的岁月，法则都被打碎，山河崩毁，天地倾覆。最终，一场难以想象的混战，将完整的天地打得支离破碎，大量空间从主世界剥离，化作无数碎片，漂流在虚无夹缝之中，形成了你们如今所见的各个‘秘境’。”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如今，非是秘境崩坏要融入地球，而是地球主世界的灵气开始回流，天地法则感知到残缺，自发地要补全归一。这是天地大势，是规则的自我修复。这些漂流了无尽岁月的空间碎片，正在被主世界重新‘召唤’、‘吸附’回来。此乃天道循环，非任何人力、任何神通所能阻挡、所能逆转。融合，是必然，亦是唯一归宿。”
龙战沉默着，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划过。他身为碎虚圆满，对天地法则的感应远超常人，其实早已隐隐触摸到了这个真相的边缘，只是此刻被一位同阶的妖族强者如此清晰地揭示出来，依旧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感。面对这等席卷全球、重塑世界的天地伟力，个人的力量，哪怕是碎虚境，也显得如此渺小。
他沉默了良久，石台上一片寂静，只有仿佛来自远古的微风轻轻拂过。
终于，他再次抬起头，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人族高层数十年，甚至在更久远的古籍记载中就已存在的疑问，语气沉重而困惑：
“既然本是同源，远古共存一界，那为何……为何我等所见之妖族，无论强弱，对人类皆抱有如此刻骨铭心、不死不休之敌意？我族并非没有尝试过接触、沟通，寻求共存之道，但结果……无一例外，皆以血告终。这仇恨，究竟从何而起？”
这个问题，比天地崩坏更让龙战在意。若无法化解两族仇恨，即便天地融合，等待人族与妖族的，也必将是无休止的、遍布整个星球的血腥战争。
听到这个问题，英羽脸上那始终如一的平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悲悯，似是无奈，更深处，则是一抹沉淀了万古的沉痛与……冰冷。
她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龙战之前的沉默更加漫长，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石台上的微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郑国鸿三人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跳动的声音。
许久，英羽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如古泉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历史的尘埃。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万古的苍凉：
“龙战道友，你可听说过妖丹？而妖丹又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等龙战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渐冷：“那是我们吞吐日月精华，历经无数劫难，于体内凝结的大道之种，是性命交修的本源，是天地赋予我等妖族最大的恩赐，亦是……招致万族觊觎，带来无尽杀戮与悲剧的……原罪。”
她的话语，如同揭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从未愈合的伤疤。
“远古年间，人族崛起之初，体魄孱弱，修行艰难。然而，人族聪慧，善于学习，更善于……利用外物。不知从何时起，人族中的大能者发现，我妖族修士体内凝结的‘妖丹’，蕴含着最为精纯磅礴的天地元气与生命本源，其效力……远超任何已知的灵草仙葩。”
英羽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仿佛有岩浆在奔涌。
“于是，一场针对妖族的、持续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猎杀与掠夺，开始了。在你们人族的某些古老典籍中，或许将其美其名曰‘猎妖取丹’，‘斩妖除魔’。但对我们妖族而言，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血腥的、永无止境的……噩梦。”
“修为高深的大妖，被围攻、被诱杀，只为取其妖丹，助人族大能突破瓶颈，延年益寿。尚未化形的小妖，被圈禁、被驯养，如同家畜，待其妖丹初成，便开膛破肚……更有甚者，研究出种种邪法，能活取妖丹而不令妖立刻毙命，以便……可持续地收割。”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凿子，一字一句，凿在龙战四人的心头。即便是身经百战、心志如铁的赵铁山和陈卫国，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们从未从这样一个角度，去理解过那段被尘封的历史。
“你们可知，眼睁睁看着同族被剥皮抽筋、挖丹取骨，听着他们临死前凄厉的哀嚎，感受着整个族群在恐惧与绝望中瑟瑟发抖，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英羽的目光扫过四人，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龙战这等强者都感到一阵心悸。
“血债，早已浸透了每一寸分离的土地，烙印在了每一个觉醒的妖族灵魂深处！这仇恨，它随着妖族的传承记忆，一代代流传下来，早已成了我族生存的本能！”
英羽最终看向龙战，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万古不化的寒冰：
“龙战道友，现在，你可明白，为何妖族见人，便是不死不休？”
静虚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龙战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身后，郑国鸿、赵铁山、陈卫国三人，亦是面色沉重，无言以对。
一段被遗忘的、属于胜利者书写的历史背后，竟是如此血腥残酷的真相。这积攒了万古的血仇，该如何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