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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9月12日凌晨,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阵地上。加固后的战壕里,士兵们大多靠着麻袋打盹,马灯的光晕在泥墙上晃出细碎的影子。陈砚披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军大衣,正沿着战壕查岗——新筑的麻袋掩体还带着泥土的潮气,排水沟里的积水“哗哗”流向蕴藻浜,十挺裹着黑布的假机枪在土坡上立着,风一吹,黑布猎猎作响,倒真有几分重火力阵地的威慑感。

“营长,您还没歇啊?”哨兵王小宝端着步枪,见陈砚走来,连忙站直身子。他的左臂还缠着纱布,是昨天拼刺刀时被鬼子划的,却不肯去医疗棚休息,非要来守第一班岗。

“你不也没歇?”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他怀里揣着的东西,“还揣着那半块糙米饼呢?”

王小宝脸一红,把饼往怀里塞了塞:“俺想留着,要是明天打鬼子饿了,能垫垫肚子。”他顿了顿,又小声说,“刚才俺好像听到东边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喊,又不像鬼子的声音。”

陈砚心里一紧,顺着王小宝指的方向望去——东边是川军1营的防区,和3营隔着一片芦苇丛,昨天打鬼子时,川军还帮着守过侧翼。他刚想让通讯兵去问问情况,就见远处的芦苇丛里钻出三个黑影,踉踉跄跄朝着3营阵地跑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赵铁柱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带着两个士兵守在前沿,手里的捷克式轻机枪已经对准了黑影,“再往前走一步,就开枪了!”

“别开枪!是自己人!川军1营的!”黑影里传来急促的呼喊,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我们找陈石营长,有急事求助!”

陈砚抬手示意赵铁柱收枪,自己快步迎上去。走近了才看清,三个川军士兵个个狼狈——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破军装,袖口磨得露出棉花,草鞋断了根草绳,只能用布条绑着;身后两个年轻士兵更惨,脸蜡黄得像张纸,走路都打晃,手里还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个昏迷的伤员,嘴唇干裂得渗血。

“俺是川军1营的张营长。”为首的汉子喘着气,伸手想握陈砚的手,却因为虚弱晃了晃,被陈砚一把扶住,“陈营长,求您救救俺们营的弟兄……俺们已经三天没正经吃口粮了,昨天跟鬼子拼的时候,弟兄们都是饿着肚子冲的,现在还有十几个伤员等着换药,连口热水都没有……”

陈砚心里一沉,目光落在那两个年轻士兵身上——他们的手紧紧攥着空了的粮袋,指甲缝里还沾着野菜屑,显然是靠挖野菜充饥。担架上的伤员脸色惨白,胸口缠着渗血的破布,呼吸微弱,一看就是失血过多,再不吃东西、不换药,恐怕撑不过今天。

“张营长,你们怎么会缺粮这么久?”陈砚扶着他往医疗棚走,“没向师部要补给吗?”

“要了!咋没要?”张营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师部说补给优先给嫡系,让俺们自己想办法。俺们营本来就穷,从四川出来时只带了半个月的粮,打了十几天仗,粮早就断了。昨天看到你们打退鬼子,知道你们有商会支援,实在没办法了,才连夜过来求您……”

说话间,两人走到医疗棚外。林晚正借着马灯给伤员换药,见陈砚扶着个川军军官过来,还抬着个昏迷的伤员,连忙放下手里的纱布迎上来:“快抬进来!这伤员得赶紧处理,再耽误就危险了。”

李娟和医护兵也过来帮忙,小心翼翼地把伤员抬到稻草铺上。林晚剪开伤员胸口的破布,倒吸一口凉气——伤口被刺刀捅得很深,已经有些化脓,她连忙用盐水清洗,又敷上辣蓼草,动作快而稳:“还好送来得及时,再晚半天,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张营长站在旁边,看着林晚熟练地处理伤口,眼圈红了:“俺们营连块干净的纱布都没有,伤员只能用破布裹着,好多弟兄的伤口都烂了……陈营长,俺们不贪心,要是您这儿有多余的粮,能不能分俺们点?哪怕几十斤糙米,让弟兄们喝口稀粥也行……”

陈砚没立刻回答,转身往物资库走——王锐正守在库里盘点,见陈砚进来,连忙迎上去:“营长,您咋来了?库里还剩800斤糙米,20听罐头,够咱们吃四天的,要是省着点,能撑五天。”

“川军1营来求助了,缺粮,还缺药品。”陈砚指着外面,“他们三天没吃饭,伤员伤口都化脓了,林护士正在处理。你看,能匀多少粮给他们?”

王锐愣了一下,手里的算盘停了:“800斤只够咱们撑五天,要是分出去,咱们说不定也得饿肚子……营长,不是俺小气,弟兄们也刚吃上饱饭没几天,昨天还牺牲了五个弟兄……”

“俺知道。”陈砚蹲在粮袋旁,伸手摸了摸袋里的糙米,颗粒饱满,是上海贵州商会送来的新粮,“可你看外面的川军弟兄,草鞋都破了,脸蜡黄,伤员连口热水都没有。咱们是穷,是苦,可他们比咱们还难。都是中国人,都是来打鬼子的,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看着伤员烂死吧?”

这时,赵铁柱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刚烤好的糙米饼,是炊事兵给守岗士兵留的。他听到两人的对话,把饼往张营长带来的士兵手里塞,对陈砚说:“营长,俺觉得该给!昨天打鬼子,川军还帮咱们守过侧翼,要是他们垮了,鬼子下次进攻,就只剩咱们孤军奋战了。俺看,分200斤吧,咱们省着点吃,能撑过去!”

王锐看着赵铁柱把饼塞给川军士兵,又看了看陈砚坚定的眼神,终于松了口气:“俺听营长的!分200斤,再给他们拿5斤盐巴,伤员换药需要盐,俺们省着点用就行。”

“好!”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按你说的办,再拿两匹粗布,让他们给伤员裹伤口。”

王锐转身去搬粮袋,赵铁柱也跟着帮忙,两人把200斤糙米装在两个粗布口袋里,又拿了盐巴和粗布,一起搬到张营长面前。张营长看着沉甸甸的粮袋,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陈营长,俺代表川军1营的弟兄,谢谢您!您这份情,俺们记一辈子!以后要是有鬼子偷袭你们,俺们就是拼了命,也会帮你们守着!”

“快起来!”陈砚连忙把他扶起来,“都是抗日的弟兄,说这些干啥?你们要是有伤员,也可以送到林护士这儿来,咱们的草药还够,能帮着处理。”

林晚这时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打包好的急救包:“张营长,这是些纱布和草药,你们带回去,给轻伤员换药。那个昏迷的伤员还得观察半天,等天亮了,你们再来接他。”

张营长接过急救包,紧紧攥在手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鞠躬。他身后的两个士兵,捧着刚分到的糙米饼,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混着饼渣往下掉——他们已经三天没吃过正经粮食了。

天快亮时,张营长带着粮袋和急救包,准备返回川军阵地。陈砚让赵铁柱派两个士兵护送他们,还特意叮嘱:“路上注意鬼子的巡逻队,要是遇到危险,就往咱们这边跑。”

张营长走了老远,还回头朝3营阵地挥手,嘴里喊着:“陈营长,俺们记住了!以后有用得着川军的地方,尽管说!”

陈砚站在土坡上,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芦苇丛里,心里突然觉得沉甸甸的——在这淞沪战场上,没有谁是孤军奋战,一袋糙米,几包草药,看似不起眼,却连着两支队伍的命,连着整个家国的希望。

“营长,您看!”王小宝突然指着东边,“川军那边亮信号弹了!是绿色的,他们说的‘平安信号’!”

陈砚抬头望去,一颗绿色的信号弹在晨雾里升起,像一颗小小的星。他笑了笑,转身往战壕走——该让弟兄们起来准备早饭了,200斤糙米分出去,以后的日子得更省着过,但他不后悔,因为他知道,今天递出去的不是粮,是能一起扛过生死的信任。

战壕里,士兵们已经醒了,王锐正指挥后勤兵煮糙米,蒸汽裹着米香飘满阵地。王小宝凑到炊事棚旁,小声问王锐:“王军需官,咱们分了粮,以后会不会饿肚子啊?”

王锐摸了摸他的头,指着远处川军阵地的方向:“不会。你看,川军弟兄会帮咱们守着侧翼,以后打鬼子,咱们就多了帮手。这糙米啊,分出去是情分,攒下的是能一起杀鬼子的弟兄,值!”

王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也跟着笑了——他想起刚才给川军士兵分饼时,对方眼里的光,那光和他第一次拿到商会送的罐头时一样,满是活下去的希望。

林晚的医疗棚里,那个昏迷的川军伤员终于醒了,正喝着李娟递来的稀粥,眼里满是感激。林晚坐在旁边,一边整理草药,一边对他说:“等你好点了,就回川军阵地,告诉你们的弟兄,要是需要换药,随时来这儿。”

陈砚走过去,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晨光渐渐穿透晨雾,照在新筑的掩体上,照在土坡上的假机枪上,也照在士兵们带着笑意的脸上。他知道,这场仗还得打很久,还会有更多艰难的时刻,但只要像今天这样,两支队伍能捧着一袋糙米互相扶持,能为一个伤员伸出援手,就没有守不住的阵地,没有打不赢的鬼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老草鞋,又望向蕴藻浜对岸的日军阵地,心里默念:“不管你们有多少炮,多少兵,只要咱们中国人团结在一起,就不怕你们。这蕴藻浜,这淞沪,这整个中国,咱们都守定了!”

远处的炮声隐约传来,是日军又开始试探性炮击了。陈砚站直身子,对身边的士兵们喊道:“都打起精神来!鬼子又要来了,咱们让他们看看,中国人的阵地,不是那么好攻的!”

“杀鬼子!保家国!”

士兵们的呐喊声在晨光里炸开,混着炊事棚里的米粥香,混着医疗棚里的草药香,在这蕴藻浜的阵地上,谱出一曲属于中国军人的血性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