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一声清亮的呼喊穿透市集喧嚣,带着少年人压抑的狂喜,从远及近撞进李子游耳中。
李子游循声转头,目光瞬间锁在前头那片鳞次栉比的木质高楼间。
最外侧一栋两层木楼的大门“吱呀”推开。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快步冲出来,踩着青石板路朝他疾奔,粗布纳底的短靴碾得碎石噼啪作响。
少年身形挺拔,额前碎发被风掀得微乱,眉眼间透着韧劲。
眼眶泛红却强压着情绪,嘴角抿成上扬的弧度,双手下意识攥紧又松开。
他穿一身木匠常服短打,藏青色粗布上衣浆洗得发白,袖口挽至小臂。
露出结实的胳膊,肘部打了两块深色补丁,针脚细密如绣;
腰间系着根磨得泛光的黑布带,别着一把黄铜墨斗,墨线轴被摸得温润,还挂着把刻满细纹的小巧鲁班尺;
同色系长裤裤脚扎进短靴,靴底磨得光滑,边缘针脚依旧紧密结实,跑起来带起细碎尘土。
背上的木工具箱沉甸甸的,边角磨得光滑如玉,侧面刻着个小小的“李”字,一看就是日日不离身的家伙事。
他奔到鹿前猛地刹住脚,气息微促,胸口轻轻起伏,抬眼望向鹿背上的李子游。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沉稳:“爹……真的是你。”
李子游心中一暖,端坐在三花背上垂眸望去。
眼前挺拔的少年身影,与记忆里那个跟在身后喊自己讲故事的小男孩渐渐重叠。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嗯,我回来了。”
李家兴嘴角扬起真切笑意,却未失分寸,微微躬身颔首,语气恭敬又难掩欣喜:
“孩儿就知道没看错!”
,李子游看着他这副装扮,询问道:
“你这是,继承了你爷爷的手艺?”
听到爹的问话,李家兴连忙点头,恭敬答道:
“是的。”
“这些年,孩儿一直跟着爷爷学木工,这一片木楼坊,多是孩儿设计的。”
“小的时候听爹给孩儿讲过好多……都让我用进了木匠活计里。”
“爹,这木楼坊,你可还喜欢?”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地说着自己的成长。
眼神里藏着期待认可的光,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半句未提李子游十年未变的容貌!
自小就听村里人讲那些关于爹是仙人的事迹长大!
如今爹真的回来了,可他偏偏选了木匠这条凡俗活计。
心里满是忐忑,怕自己的选择,入不了爹的眼。
李子游垂眸看着他攥紧衣角的手,又瞥见他眼底藏不住的忐忑。
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声音像春风拂过湖面,格外柔和:
“这木楼坊,建得极好。”
李家兴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爹会这般夸赞。
李子游指尖轻轻摸了摸三花的鹿颈,语气愈发恳切:
“你能把我讲的故事里,那些现实中没有的东西重现出来,很了不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鳞次栉比的木楼坊,声音掷地有声:
“记住,职业不分贵贱,行行出状元;大道三千,皆可成道。”
李子游看着他怔愣的模样,继续说道:
“你把木工手艺练到这份上,还能有自己的巧思,建造出这般规模的木楼坊,爹很满意。”
“爹……”
李家兴嘴唇微动,攥着衣角的手指缓缓松开。
眼眶再次泛红,却不再是压抑的紧张,而是卸下重担后的滚烫。
李子游看着他释然的模样,眼中满是欣慰:
“不用怕爹不认可,你选的路,走得稳、走得正,爹为你骄傲。”
风卷着市集的烟火气吹来,少年脸上的忐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又真切的笑意。
他躬身对着李子游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多谢,爹!”
李子游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调侃道:
“这十年没回来,我还以为家里人搬走了,原来没搬,只是换了个模样!”
李家兴挠了挠小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刚开始我把图纸画出来,爷爷还说我异想天开,以为他肯定不会同意。”
没等李子游接话,他又继续道:
“没想到爷爷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好奇问他,这么离谱的想法,为什么愿意支持我?”
“爷爷笑着跟我说:‘想当初你爹六岁时,就要把家里所有银子拿出去买牛,我当年能支持他,现在怎么不能支持我的大孙子?”
“放心做,就算失败了,大不了把房子重新翻一遍!而且如今咱家大业大的也不怕损失点银子’”
说到这儿,李家兴忍不住感慨:
“爷爷是真开明。”
“他看完图纸,就挨家挨户去说情况,整整忙了一年,去年冬天才完工。”
“这木楼坊,一楼全租出去当店铺,二楼就是咱们住的地方,又大又宽敞!”
李家兴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李子游往木楼坊走。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脚步猛地一顿,转身面向李子游,神色格外郑重:
“对了爹,有件事,孩儿需向您禀报。”
李子游点了点头。
李家兴从工具箱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指尖微微绷紧。
“几年前,有位外地客找到孩儿,送了这本书。”
“孩儿的技艺,大半是照着书里的内容精进的。”
“他说,他家主人与孩儿有个约定,等孩儿成年后,务必履行!”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约定……究竟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送孩儿这本惊世骇俗的书?”
李子游接过书,一眼就瞥见封面上的四个大字——《天工秘录》!
没想到叶谷那小子还惦记着这事。
唉,当年既然和他有过约定,终归是要让家兴去一趟的。
可就算叶谷愿意遵守承诺,把王位归还,他膝下的那些儿子,恐怕也不会答应。
家兴此去,怕是凶险难料。
李子游从三花背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李家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有件事爹要跟你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李子游把事情一讲完,李家兴满脸错愕。
眼睛瞪得滚圆,手里的《天工秘录》“啪嗒”掉在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
我不是爹的亲生儿子?
我是北寒国王子?
北寒国还有王位要我继承?
信息量像惊雷般砸在脑子里,让这个一直以普通人自居的小木匠。
当场僵在原地,连捡书的动作都忘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