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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脉守望前哨沉浸在一种来之不易的、近乎奢侈的宁静里。

白日的喧嚣与训练场的呼喝声早已平息,只剩下夜行动物偶尔的啼鸣与风吹过古老树冠发出的、永恒的沙沙低语。

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破碎的银斑,洒在共生哨塔墨绿色的藤蔓围墙和下方柔软的青苔地面上。

莉兰妮·月影独自坐在她那间位于高位的树屋内。

精灵工匠巧妙利用活木雕琢出的桌案上,一盏由发光苔藓提供照明的柔和灯具,是她此刻唯一的光源。

而光源旁,静静躺着那两台墨绿色方正、线条冷硬,与周围充满自然灵动的精灵风格格格不入的pRc-193单兵电台,以及那块折叠起来的深色太阳能板。

一心下午那带着点神秘和戏谑,却又无比郑重的“赠礼”场景,依旧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只要我还在这片大陆上,没跑到什么信号彻底死绝的鬼地方,理论上,我们就能直接说上话。”

他的话语轻松,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那种明确无误的信号,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她心口,随着每一次心跳,带来一阵阵绵密而冰冷的钝痛。

他这几天所有的异常——近乎偏执地复核每一份防御预案,事无巨细地确认后勤链条,频频与北线那几位人类队员通讯且语气带着罕见的催促——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他在交接。

他在为他离开之后的世界,尽可能多地打下牢固的楔子,拉紧所有可能松动的弦。

一股莫名的焦躁驱使着莉兰妮。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伸手拿起了其中一台电台。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感,让她指尖微微缩了一下,但随即更用力地握住。

“很简单。开机,切换到这个唯一的频道,按住这个键说话。”

一心下午的教学言犹在耳,他的动作流畅而确定,仿佛这东西是他手臂的延伸。

莉兰妮凭着记忆,手指找到顶上的旋钮,小心地拧动。电台顶部的液晶屏幕亮起,显示出她通用语的字符和那个一心强调的、唯一的频道编号。

第一步,成功。

她将电台轻轻放回桌面,目光落在那个左边侧面凹陷的ptt按键上。

这才是关键。

“…看着我这边,按住那个键,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下午,当她依言照做,听到自己那句带着不确定的“…你…能听到吗?”从冰冷的机器里传出,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得到他清晰的手势和电台里“清晰。收到。”的答复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跨越距离的连接感曾短暂地冲刷了她所有的不安。

可现在,他不在对面。

她再次拿起电台,拇指悬在ptt键上方,回想着按下的力度和需要保持的时间。

按下。

液晶屏幕上似乎有细微的变化。

她对着电台,嘴唇微启,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下午至少还有他在面前,有一个明确的对象。

现在,只有沉默的机器和未知的、他可能根本不会回应的远方。

她松开按键。

“不对,”她低声自语,眉头蹙起。

她又一次尝试。

按下,等待,松开。

屏幕上跳动的符号让她有些无法理解,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功发出了呼叫,或者这机器是否处在正确的状态。

第三次,第四次…

她的动作开始变得急切,甚至带上了一点粗暴。

原本灵巧精准、能稳定拉开“月蚀”长弓、能在百米外精准操控箭矢的手指,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性,变得笨拙而僵硬。

“只是按个键而已!”她对自己生起气来,一种混合着挫败和恐慌的情绪开始在心里发酵。

如果他此刻在遥远的、她无法触及的地方,遇到了危险,需要联络她,而她却被这愚蠢的、冰冷的铁块难住,无法回应…

如果他留给她的这条唯一的线,因为她自己的无能而断裂…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坚韧外壳下最柔软的部分。

她猛地从坐垫上站起身,在狭小的树屋里烦躁地踱了两步。淡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甩动,发梢扫过桌案,几乎将苔藓灯扫落。

她赶紧扶住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来一次。”她告诉自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坐回桌案前,双手捧起电台,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祭器,又或是一碰即碎的泡沫。

她极其缓慢地,再次重复开机的步骤,确认频道,然后将拇指小心翼翼地放在ptt键上。

按下。

“…”她张了张嘴,依旧无声。

她需要说点什么来测试。说什么?

“…测试?”她最终挤出一个词,声音干涩。

松开。

电台静默着,液晶屏幕上的符号也停止了冷漠的跳动,没有任何回应到来的迹象。

这沉默是理所当然的,他此刻不可能在频道另一头。

但这理所当然的沉默,在此刻的她听来,却像是某种无情的嘲弄——嘲弄她的慌乱,嘲弄她的依赖,嘲弄她连维系这最后一丝联系的能力都没有。

一下午建立起来的、关于如何使用这东西的薄弱信心,在这反复的、孤独的失败尝试中,彻底崩塌了。

又一次,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父母战死时,她牵着年幼的埃拉,躲在焦黑的废墟里,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想起了妹妹的腿被腐化灵髓侵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用尽方法却无法逆转的锥心之痛。

想起了在牙木林据点,面对腐化炸弹的恐怖爆炸,她瞬间的崩溃失神,需要他强行将她拉回现实。

再往前,又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她的身前。

“什么都不为。”

“为了我身后的一切。”

现在——

他又要走了。

大概,是要去一个无法轻易联系的地方。

而他留给她的、这唯一的、跨越距离的“魔法”,她却无法可靠地掌握。

一直以来,她都是月影家族的继承人,是边境游骑兵的指挥官,是下属眼中坚韧果敢的“月影猎手”。

她习惯了用手中的弓箭和肩头的责任去对抗一切威胁,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

可在他面前,在他所带来的这些完全超出她认知和理解范围的力量与知识面前,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局限”,甚至…“渺小”。

她可以率领游骑兵冲锋陷阵,可以潜入密林猎杀强敌,可以处理繁杂的军务,可以面对贵族的刁难,拦下那些献媚。

却搞不定这一个简单的、冷冰冰的按键。

挫败感、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对自身无能的愤怒、以及那份早已深种却因离别在即而变得无比尖锐的情感…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一直以来用以武装自己的所有壁垒。

她没有嚎啕大哭。

那不符合月影指挥官的尊严。

她只是缓缓地、无力地松开了紧握着电台的手,任由那冰冷的墨绿色方块“咚”一声落在铺着柔软兽皮的桌面上。

然后,她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凉的木质桌沿,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桌底留下深色的痕迹。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在寂静的树屋里,被放大得令人心碎。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坚强,独自品尝着那份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脆弱与无助。

她抱怨着,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为什么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月光透过树屋的窗棂,安静地流淌进来,温柔地包裹着她颤抖的身影,仿佛森林也在为她沉默地哀伤。

过了许久,也许只是几分钟,颤抖的肩膀终于渐渐平息。

她抬起头,青绿色的眼眸因为泪水的洗涤,在苔藓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却也带着一种破碎后的疲惫。

她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动作缓慢而郑重。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台沉默的电台之上。

这一次,那眼神里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固执,甚至是一丝…倔强的狠厉。

她不会再让自己,在需要用到它的时候,出现任何差错。

“绝不。”

她重新坐直身体,深深呼吸,将胸腔里所有残余的哽咽和酸楚都压了下去。

再次拿起电台,手指异常稳定地找到开关,拧动。屏幕亮起。切换到指定频道。确认。

她的拇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稳稳地按下了ptt键。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对着电台,用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回想起了一心一次次冷峻的话语,模仿着他的语气道:

“这里是根脉守望,呼叫珀尔修斯3-1。请回复。”

说完,再一次,松开。

她记着他下午的教导,补充了明确的呼叫内容,而非无意义的词句。

电台依旧沉默。

她紧紧盯着那漆黑的屏幕,等待着。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考验她刚刚重建起来的决心。就在那份固执开始被失望侵蚀,眼眶再次微微发热时——

电台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紧接着,那个熟悉、带着一丝无奈调侃,却又无比真实的声音,清晰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啊…哈喽哈喽?…抱歉啊指挥官,我刚刚还在开会,你知道的,北边那些家伙就喜欢给我搞点额外的麻烦,哎,烦死了。完毕——”

声音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教学式的随意:“哦,我这脑子,忘记说了,我们通常完话会说一声,完毕,表示你可以回复了。”

是…他的声音。

他真的收到了。

她的呼叫是成功的!她所有的步骤都没有错!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那股支撑着她的倔强狠厉如同退潮般消散。

先前压抑的所有委屈、不安和此刻涌上的宽慰与欣喜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维持不住挺直的坐姿。

她轻轻地、几乎是脱力地趴在了冰凉的木制桌案上,侧过头,将脸颊枕着手臂,目光却一秒不曾离开那台正闪烁着微光的电台。

青绿色的眼眸里,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而潮湿的专注,仿佛透过那冰冷的屏幕,就能看到那个正远在临溪树屋里、挠着杂乱黑发抱怨着的人类。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按下ptt键,声音因为刚才的情绪和此刻的姿势,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闷闷的鼻音和依赖之气:

“晚…晚上好。我…知道了。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