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洞天北区,天阁。
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综合性茶楼,集餐饮、品茗、商务洽谈于一体,装修古雅而不失大气,共分三层。
三楼设有一排雅间,隔音绝佳,私密性极好,是许多修士谈事、会客的首选。
什么?你说为什么叫天阁?民以食为天嘛~
其中一间名为“听雨轩”的雅间内,茶香袅袅。
临街的雕花木窗半开着,微凉的秋风卷入,吹散了室内少许凝滞的气氛。
李不渡靠坐在宽大的黄花梨木圈椅里,姿态放松,手里把玩着一只细腻的白瓷茶杯。
他对面的唐伯虎还提起紫砂壶,为他斟满第二杯茶。
“所以……就如此这般了。”
唐伯虎放下茶壶,坐回自己的位置,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
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李不渡听着,脸上表情从最初的惊愕,到后来的恍然,最后定格在一种哭笑不得的无语上。
原来,当初在老家那个小县城里,李不渡让唐伯虎事后联系张忠义,并随口用谐音梗编了个“药执手”的假名。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就记住了,而且执行力惊人。
事后,唐伯虎果然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张忠义,并报上了“药执手”这个奇葩名字。
张忠义接到消息时,直接放下手头工作,飞到那座小县城,二话不说就把还在街头茫然四顾的唐伯虎给扣住了。
妈的,太他妈嚣张了,嘴上说着要自首,却找自己要钱来了,逼养的。
之后张忠义简单询问了情况,明白了,这是李不渡送给他的业绩,一下子就咧到嘴角了。
张忠义做的那叫一个到位,亲自把他押到南楼洞天,临走前还贴心的给了一笔小积蓄。
用张忠义当时的话说:“不渡那小子让你来找我,就是给你条路。
路给你了,走不走得通,看你自己的造化。
南楼那边机会多,也乱,自己机灵点,别死了。”
唐伯虎虽然底层摸爬滚打多年,脑子不笨,但哪见过这阵仗?
稀里糊涂就到了南楼洞天。
但他确实是个聪明人,更是个胆大敢拼的狠角色,不然他倒斗的勾心斗角也活不了那么久。
他拿着那点启动资金,硬是在北区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捣鼓出了一点名堂。
他开了间铺子,名字就叫『药执手堂』。
表面上的意思是你出售的天材地宝材都会由我亲自接管,绝对安全有保障。
暗里其实是纪念李不渡。
李不渡听到这里,刚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唐伯虎的“药执手堂”明面上做的是回收各种来路不明的天材地宝、法器残片、古籍孤本,顺便贩卖一些不那么敏感的情报信息,属于典型的灰色产业。
但正因为游走边缘,反而让他接触到了很多正规渠道接触不到的人和事,消息网越铺越开。
在南楼北区的底层修士和部分散修圈子里,渐渐有了点名气。
“所以说啊,贵人,”唐伯虎又给李不渡续上茶,语气诚恳。
“虽然我也算是自己拼出来的,但要不是当初遇见您,您给我指了条明路,又让张队长拉了我一把,我现在可能还在哪个小县城里坑蒙拐骗,或者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您担得起我这一声贵人,绝对担得起!”
李不渡摆了摆手,没接这个话茬。
他当初多少有点随手为之的意思,本质就是坑他,没想到还真结下了一段因果。
不过看唐伯虎现在混得不错,人也比当初精神干练了许多,眼神里有了光,不再是从前那种混吃等死的麻木,他倒也乐见其成。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李不渡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接过他手中的茶壶,替他倒了一杯茶,转入正题。
“既然你在这北区混了有些日子,消息也灵通……正好,跟我讲讲,这北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正愁没地方系统性地了解辖区详情呢。
局里给的官方文件都是干巴巴的条文和地图,哪比得上唐伯虎这种地头蛇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鲜活情报?
其他区不敢说,但南楼北区这块,唐伯虎确实权威,连哪个小区门口哪只狗拉的屎,谁偷的外卖,他都能拿第一手信息。
眼下唐伯虎主动送上门,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唐伯虎闻言,脸色也正经起来,他的感觉何其敏锐。
他清楚,李不渡问这个,绝不只是好奇,这哥们准是干大事的料。
“渡哥您想问,那我就把我知道的,捡要紧的说。”
唐伯虎清了清嗓子,用手指沾了沾茶水,画了一个大概形状,开始梳理。
“咱们南楼北区,大体上可以划成三大块,当然,这是咱们私底下的说法,官面上的划分更细些,但意思差不多。”
“这第一块,是东区。”唐伯虎伸出一根手指,将区域分为三份,点了点右边那块。
“主要是苏灿苏执巡管着。
那边靠近几个老旧的修行坊市和原料集散地,流动人口多,成分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就是比较混乱。
苏执巡那人……作风比较硬,靠着拳头和狠劲,勉强能压得住场面,但也只是压得住,底下暗流从来没停过。”
李不渡点了点头,这和他之前的感觉以及对苏灿的印象吻合。
那家伙有种脑干缺失的美。
“第二块,是西区。”唐伯虎伸出第二根手指,点了点左边这块
“是白沐风白执巡负责,那边商业发达,住宅区也多,住了不少有头有脸的散修、小家族,甚至还有一些宗门派驻的办事处,表面上看光鲜亮丽,规矩也多,但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利益交换更复杂。”
“白执巡那人……擅长和稀泥,搞平衡,所以西区看起来太平,但水面下的漩涡比东区还深。”
“总结起来就是鱼龙混杂,水深王八多。”
李不渡点了点头。
“至于这第三块嘛……”唐伯虎语气凝重起来,伸出了第三根手指,指向了桌面上方虚空中某个方向,那里隐约对应着地图上靠北临海的位置。
“就是中间靠上,那一大片,包括海岸线、码头、以及海上的部分岛屿和礁盘,我们称作鬼哭海。”
“这地方”唐伯虎压低了声音。
“那可不是有点麻烦,而是大有来头,邪门得很!”
李不渡眼睛微微眯起:“哦?仔细说说。”
“十年前,‘鬼哭海’那片海域出过大事,闹过一场不小的‘鬼灾’。”
“唐伯虎脸上露出一丝后怕,“据说当时阴气爆发,海面上凭空出现了无数鬼哭狼嚎的怨魂幽灵,连海水都变成了墨黑色,还爬上来不少稀奇古怪的邪祟,差点冲垮了岸边的防御。”
“749局调集了好几个分局的力量,又请了龙虎山、茅山的高人联手,费了好大劲才镇压下去,但根源一直没彻底解决,只是封住了。”
“所以那片海域,到现在都还残留着阴气,时不时会冒出点幺蛾子,普通修士和凡人根本不敢靠近。”
李不渡闻言咽了咽口水,woc?还有自助大澡堂子?那自己得找个时间下趟海,连吃带拿就完事了。
“因为环境特殊,又靠着海路,还能从海里捞到些受阴气浸染的特产,所以那片地方,自然而然地就聚集了一帮子不怕死的。”
唐伯虎继续道。
“人员成分,何止是鱼龙混杂?简直就是魔丸灵珠啥奇葩都有!邪修、通缉犯、捞偏门的、躲避仇家的、寻宝的、还有世代居住在那里的土着……乱得没法形容。”
他顿了顿,详细分说:
“现在鬼哭海沿岸和近海区域,主要盘踞着三股比较大的势力,勉强算是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
“第一股,是莽村。”唐伯虎扳着手指。
“这不是个正式的村子,最早是一群躲避仇杀和追捕的散修、以及一些海上讨生活的粗人自发聚集形成的棚户区,后来慢慢发展成了一个小型聚居点。
“里面的人大多彪悍好斗,民风极其淳朴,打得过的就认拳头不认理,打不过的就认理不认拳头。”
“他们世代,说是世代,其实也就一两代住在那里,靠海吃海,也干些走私、私捕的营生。”
“749局早就下过搬迁令,让他们搬到更安全、管理更规范的居住区,但莽村的人根本不买账,觉得那是他们的地盘,死活不肯搬。”
“第二股,是金浆集团。”唐伯虎说到这个名字时,脸上露出明显的鄙夷和忌惮。
“这是近几年才冒出来的新生势力,背景很神秘,资金雄厚,听说是做护肤品起家的。”
李不渡微微一愣,这名字听着熟悉啊,随后猛地记起来,这不那庄碧未婚妻,那谁谁谁后面的集团吗?哎呀,不管了,反正姓金就完事了。
随后回过神来,继续听唐伯虎开口道:
“明面上是做海洋资源开发和地产投资的,实际上干的是什么勾当,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们把鬼哭海沿岸大片区域的旧城改造和环境治理项目给竞标了下来,拿到了官方许可的开发权。
按理说,他们应该负责拆迁、重建、驱散那里的非法聚集人口。”
唐伯虎冷笑一声:
“可实际上呢?金浆集团拿到项目后,就一直拖着,雷声大雨点小。
非但没有清理莽村,反而暗中跟莽村勾搭上了。
莽村需要金浆集团的官方身份和资金当保护伞,金浆集团则需要莽村这些地头蛇来维持他们在鬼哭海的实际控制力,顺便干些他们不方便亲自下手的脏活。”
“这两家现在算是狼狈为奸,绑在一块了。”
唐伯虎总结道。
“有金浆集团的官方皮,加上莽村的武力,他们在鬼哭海那边几乎是土皇帝,黑色产业滋生蔓延,什么非法捕捞、走私违禁品、甚至两脚羊交易,还有羊下水之类的……听说都沾点边。
749局不是没派人查过,但那地方地形复杂,人员混杂,取证困难,加上金浆集团似乎在上面也有些关系,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李不渡听得眼神渐冷。
“那第三股势力呢?”李不渡问。
“第三股,是疍家船寨。”唐伯虎语气稍缓。
“这是世代生活在鬼哭海海域的一支水上人家,真正的土着,人打南楼洞天一开始搬进来的。
他们以船为家,捕鱼采珠为生,也掌握着一些独特的、与海洋和阴气打交道的古老技艺。
疍家人性格相对封闭排外,但还算守规矩,一般不主动惹事,只是坚守着他们的传统渔场和航线。
莽村和金浆集团也不太敢过分招惹他们,疍家人团结,而且在水上的本事神出鬼没,真逼急了也不好对付。”
唐伯虎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所以说啊,渡哥,鬼哭海那片地方,就是个油水厚、但扎手无比的烫手山芋。
以前一直没专门划给哪个执巡管,就是因为谁都不愿意接,也接不住。
可我听最近的风声说……”
他故意顿了顿,看了看李不渡的脸色,才压低声音道:
“局里好像新来了一位执巡,而且一来就把鬼哭海那片划成了他的直属辖区!怕是那位新执巡不好过哦。”
唐伯虎摇头晃脑地感叹着,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李不渡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担忧或凝重,反而缓缓地、一点点地,咧开了一个笑容。
“哦~?”李不渡拖长了音调,身体更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前。
“展开说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