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所居的春晖堂在正南，其后瑞景轩是太后居所。
皇贵妃、贵妃、平妃等一众妃嫔皆被安置在园子西北隅的殿阁群中
皇贵妃下榻集凤轩，贵妃住处名为蕊珠院，宣妃则跟着太后住在瑞景轩后头的延爽楼，平妃居于渊鉴斋，其余几位妃嫔住处紧挨着平妃的渊鉴斋。
这些宫苑尚未及钦定嘉名，彼此称呼都叫某妃院子。
令窈出门并未乘轿，只命人备了一叶轻巧扁舟，沿着蜿蜒水道向北划去，直抵平妃所居的渊鉴斋。
舟行水上，但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之景。
一路行来分花拂柳，虽有日头渐升，因着水汽氤氲，倒也不觉十分炎热。
弃舟登岸，但见柳荫掩映下，数处轩馆错落，人来人往，比之南面春晖堂的疏朗清净，此地因妃嫔聚居显得热闹拥挤许多。
往来宫人见到令窈，纷纷避让行礼。
令窈进了渊鉴斋，但见这是一处一进的小院，面阔三间，两边抄手游廊，除此之外再无余裕。
院中垒着假山顽石，引了一脉活水，滴嗒嗒落下。屋后一株老柳，万千柳丝垂入院中，遮挡了大半的烈日，生出几分清凉之意。
台矶上侍立着几名宫女，垂首屏息，鸦雀无声。
令窈行至门廊下，平妃身边的首领太监张宝儿正从内间出来，一眼瞧见令窈，连忙堆起笑脸快步迎上，打了个千儿：
“奴才给戴佳主子请安，这大热的天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里面歇歇，仔细暑气熏着。”
令窈含笑应道：
“许久未见平妹妹，心中挂念。今日得闲，特来拜会。不知现下你们主子可得空？”
张宝儿脸上笑容更盛，侧身引着令窈步上台矶：
“巧得很！内务府回事的人刚走，主子正歇着呢。戴佳主子您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他已亲自打起门帘。
平妃在宫里是一宫主位，正殿后殿由着她使。可到了这畅春园，虽是避暑胜地，凉爽宜人，分到她这里的就是一间屋子，满满当当的东西都堆在一起，很是逼兀局促。
太后住着宽敞的瑞景轩，那是理所应当；可皇贵妃的集凤轩也颇为宽敞，贵妃的蕊珠院更是独占湖心小岛，风光旖旎，就连宣妃也住着上下两层的延爽楼。
唯独她，缩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也不知道主子爷是怎么想的。
平妃越想越气闷，坐在贵妃榻上闷闷不乐，揪着随手扯来的野花，花瓣花蕊被她掐得纷纷扬扬落了一膝一地。
忽听门外帘响动，抬头见是令窈走了进来，忙敛起愠色，起身迎上前：
“姐姐怎么得空过来了？快请坐，我这儿地方狭小，姐姐千万别嫌弃。”
引着令窈到东次间窗下的罗汉床坐下，吩咐卧雪看茶。
令窈落座后，捧着卧雪递来的茶也不喝，颇有几分踌躇，欲言又止地瞥了平妃好几眼。
平妃见此知道她有话说，便寻个由头将张宝儿也支了出去。
“此处再无旁人，姐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令窈紧蹙峨眉，将手里的帕子扯了又扯，为难道：
“这话原不该我来多嘴。只是，思前想后，觉得此事或许对妹妹有大用。若能成事，说不定能帮妹妹出了心中那口闷气，在这园子里，也争得几分应有的体面。”
平妃正端着茶盏呷饮一口茶，闻言眼皮一抬投向令窈，眼波在她脸上一荡，见她坐在那里难掩的兴奋之色，似是知道些什么梓密，平妃不动神色将口中的茶水缓缓咽下肚子，目光投在身旁花几上盛开的重瓣茉莉花上，既没冷拒也没热络打听，只笑了笑。
“姐姐请说，要是这能帮上忙，妹妹感激不尽。”
令窈见平妃神色淡淡，一副不甚上心的模样，心知火候未到，便不再急于深入，只垂眸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无意地吐出两个字：
“贵妃。”
平妃那捧着茶盏的手一紧，飞快扫了令窈一眼，放下茶盏，微微蹙眉，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样。
“贵妃？贵妃出了何事？”
令窈谨慎地朝门外望了望，这才凑近几分，压低声道：
“这话我说与你听，你未必肯信。但我这里握有确凿的人证，就由不得不信了。”
待令窈靠近平妃的刹那，她下意识往后避了避，端正身姿，拂了拂衣袍上沾染的碎花乱蕊。语气疏离道：
“姐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这般兜兜转转，要说到何时才是个头？”
令窈徐徐一笑，坐直身子，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案几上，曲指轻轻一叩。
平妃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手看去，那一下像是敲在她心头一般，只见她顿时紧绷几分，已是不自觉侧耳过来。
令窈这才缓声道：
“不知哪里跑出来粗使苏拉在府君庙后头烧纸，被我逮个正着，后来一逼问，他才说是给一位拜把子兄弟烧纸祭奠，你猜那兄弟是谁？”
她顿了顿，目光锁住平妃。
“正是秋福的兄长。我听这话里有话，就叫人细细审一审，这一审果真审出点东西。”
她看向平妃，平妃抬眼看她一眼，二人四目相对，令窈笑盈盈的，一派温和模样，平妃至此已是眉头紧锁，那神色颇有几分投鼠忌器的味道，似是在权衡该不该再听下去。
令窈见她开始打退堂鼓，倏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妹妹当年在盛京所受的屈辱，我到如今都记忆犹新。贵妃当日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历历在目。
妹妹跪在冰天雪地之中，天寒地冻尚且不说，她竟还纵容身边宫人对你动手。这口恶气，妹妹难道真能咽下？
这还罢了，你再想想自入宫以来，你与贵妃出身相当，位分上却云泥之别。明里暗里你受过多少冷嘲热讽？这其中又有多少是贵妃的手笔？”
平妃那双眸子，自令窈提到“盛京受辱”四字时，便已寒了下去，此刻更是凝了一层薄冰。
令窈心中冷笑，知道火候已到，这才抛出最关键的一句：
“那苏拉招认，当初秋福兄长之所以敢放狗惊吓皇贵妃的小公主，以致酿成惨剧，正是是贵妃派人暗中挑唆怂恿的！”
话音落下，一室寂寂。唯有屋外那蝉鸣声嘶力竭叫着，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