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小城的清晨,是被海鸥的鸣叫和潮汐的低吟唤醒的。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海岸线,初升的太阳将东方的云层染成一片柔和的橘粉色,光芒还不刺眼,温情地洒在细软的沙滩和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叶凡的生物钟依旧精准。他轻轻推开那栋红色木屋的栅栏门,动作熟练而安静。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服,外面套了件深蓝色的防风夹克,头发梳理得整齐,但两鬓依稀可见的几缕霜白,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沉淀与内心的耗损。
他站在门口,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晚晴探出头来,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羊毛连衣裙,外面罩着乳白色的开衫,头发梳成两条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的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未经世事的明媚与纯真,眼神清澈得像此刻的海水,不掺一丝杂质。
看到叶凡,她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冲破云层的朝阳,瞬间点亮了这宁静的早晨。
“叶哥哥,你今天也好早呀!”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娇憨,是那种全然信赖的、不设防的亲昵。
“嗯,今天潮水退得远,沙滩上应该有很多漂亮的贝壳。”叶凡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却无比温柔的弧度。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最和煦的春风,包裹着她,守护着她。
这是林晚晴记忆停留的年纪——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对未来充满憧憬,世界里还没有林家的重担,没有商场的硝烟,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恨,更没有那场夺走她大部分记忆的车祸。在她的认知里,叶凡是她家隔壁那个从小一起长大、对她照顾有加、令人依赖的“叶哥哥”,是陪她度过无数个寒暑假的温柔玩伴。
她雀跃地跑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臂弯。这个动作,在她看来是青梅竹马间的寻常,却让叶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是更深沉的、化入骨血的习惯性包容。
“那我们快走吧!我要捡最多最漂亮的贝壳!”她仰起脸,笑靥如花,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快乐。
“好。”叶凡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他调整了一下步伐,配合着她轻快的节奏,两人并肩沿着被潮水抚平的湿润沙滩,缓缓前行。
海风拂面,带着清新的咸味。林晚晴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时而松开他的手,欢快地跑到水边,任由冰凉的浪花亲吻她的脚踝,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时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一枚螺旋纹路的白色海螺,或是有着彩虹光泽的贝壳碎片,献宝似的捧到叶凡面前。
“叶哥哥,你看!这个像不像小耳朵?”
“嗯,很像。”
“这个呢?紫色的,好少见!”
“很配你的裙子。”
他的回应总是简短而肯定,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活泼的身影,那眼神深处,是浩瀚如海的宠溺,以及一丝被完美隐藏起来的、针扎般的痛楚。
她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着他的陪伴和这片海带来的快乐,因为她不记得。不记得他们曾如何相爱,如何分离,如何再度靠近,如何许下婚约,又如何失去一切。
而他,记得所有。
他记得她穿着高级定制套装,在谈判桌上与他针锋相对的冷傲;记得她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咬着笔头攻克技术难题的专注侧影;记得她在夕阳下,被他求婚时那喜极而泣的泪水;更记得她在短暂清醒时,紧紧抓着他的手,流着泪说“对不起”和“我爱你”时,那绝望而深情的眼神。
那些沉重的、复杂的、属于成年人世界的爱恨纠葛,如今都被压缩、封存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成了他独自背负的、甜蜜又痛苦的十字架。
此刻,走在他身边的,是十八岁的林晚晴。鲜活,明媚,无忧无虑,像一张未被涂抹过的白纸。这是他倾尽所有,甚至放弃整个商业帝国,才勉强为她留住的一片净土,一个可以让她躲避所有风雨的、永恒的“少女时代”。
“叶哥哥,你看那边!”林晚晴忽然指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一轮红日正跃出海平面,将万丈金光洒满整个海面,壮丽辉煌。“好美啊!”
她停下脚步,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海风,脸上洋溢着全然沉醉的幸福。
叶凡也停下脚步,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没有看日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晨曦的金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上,唇角那抹满足而纯真的笑意,比世间任何风景都更动人心魄。
这一刻,岁月仿佛静止。
海浪声,鸥鸣声,风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和那如花朵般绽放的笑靥。
这画面,美好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
是他用半生颠沛、无尽遗憾与永恒的守望,才换来的,一个平凡的清晨。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同面前这片大海。
里面有深沉如山的爱怜,有挥之不去的愧疚,有穿越生死后的疲惫,更有一种……明知是镜花水月,却依旧甘之如饴的永恒守护。
她笑靥如花,天真烂漫。
他沉默相伴,心如刀割,却又……心满意足。
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