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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一则消息如无形的熏风,悄然拂过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稽香院首卿沈流苏,将于西华门外的临时观测棚处,举行一场名为“香魂归位”的仪式,公开焚毁沈家遗留的最后一批秘香。

消息一出,后宫哗然。

有人扼腕叹息,认为这是绝世技艺的终结;有人冷眼旁观,等着看这新晋的首卿又在耍什么花样;更有人暗中窃喜,沈家的最后一丝痕迹即将被抹去,从此高枕无忧。

无人知晓,那将要被付之一炬的,不过是沈流苏用寻常香料混以“梦回草灰”精心仿制的赝品。

真正的沈家遗香,早已被她用蜡封深藏于百草苑的地窖之中。

梦回草,其灰烬燃烧时,能散发出一种极易与记忆中熟悉气味混淆的迷离香韵,足以以假乱真。

仪式前夜,西华门外一片静谧。

沈流苏亲自监督着最后的布置。

她并未搭建寻常的祭台,而是在地面铺设了一座奇特的焚香阵。

阵基,是用一整袋研磨得极细的“烬语藤”灰烬铺就的。

这种藤蔓燃烧后的灰烬轻若无物,稍有气流便会扬起。

灰烬之上,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素纱,纱上以银线勾勒出的,正是十年前沈家祖宅的平面图。

她要的,不只是一个祭台,而是一座记忆的蜃楼。

任何人只要靠近,身上携带的体温便会扰动空气,藤灰随之扬起,在清冷的月光下,会瞬间勾勒出那座深埋于岁月尘埃中的旧宅轮廓。

这是一种只对故人有效的邀请。

唯有自幼生长于斯,对那里的每一处回廊、每一方庭院都刻骨铭心的人,才会在看到那轮廓的一瞬间,本能地、无法抗拒地,想要走近,想要触摸。

她要钓的,是那条潜伏在黑暗中最深的鱼,用它自己无法割舍的乡愁做饵。

不仅如此,观测棚四周,那些看似随意散落的秋日落叶,每一片背面,都被冯承恩用混了金粉的胶液,精心刷上了半个残缺的“冯”字。

风一吹过,金粉在暗处若隐若现,一如当年那个绝望的夜晚,他拼死传递出的讯号。

——主母归来。

这是一个只有沈家旧部才能看懂的幻象,一个温暖而致命的陷阱。

香灰铺就的路,已然成形。

万事俱备,只等那个眼盲心不盲的“瞎子”,踏上归途。

子时,仪式开始。

沈流苏并未现身,她藏身于观测棚后方一处早已挖好的地道入口,耳廓紧贴着冰凉的“共鸣瓮”。

阿念带着几名心腹,屏息隐匿在更远处的暗影里,手中的劲弩早已上弦。

月上中天,赝品遗香在焚香台上被点燃,那股混杂着“梦回草灰”的香气袅袅升起,在夜风中散向皇城的四面八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直到四更天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夜色深沉得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就在阿念几乎以为今夜将一无所获时,沈流苏的瞳孔骤然一缩。

共鸣瓮中,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摩擦声。

那不是鞋履踏地的声音,而是赤足踩过微湿泥土时,皮肤与泥土间黏连又分离的细碎声响!

来了!

是“听香人”!

唯有常年修习听香术的顶尖香师,为了保持脚底对大地气息和震动的极致敏感,才会养成这种赤足而行的习惯。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香气,被夜风若有若无地送入地道。

定魂蕊,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沉水檀。

是那个在井边祭奠的人!

沈流苏缓缓闭上眼,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听觉之中。

脚步声在焚香台前三步之遥停下。

许久的死寂后,一个苍老、压抑着极致悲恸的呢喃,顺着风钻入她的耳中。

“……主母……奴……来迟了……”

那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从枯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下一刻,是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

那人,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暗处的阿念眼神一厉,扣在弩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只等沈流苏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

然而,沈流苏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按兵不动。

她要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活着的线索。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坠,对着地道深处轻轻一按。

这是她预设的“回音玉坠”阵列的开关。

刹那间,一阵如梦似幻的歌声,仿佛从地底深处幽幽传来。

那是一段没有歌词的哼唱,曲调温婉而悠扬,正是当年沈家主母哄她入睡时,最爱哼唱的那支安眠曲。

歌声通过预先埋设在焚香台地底的陶管网络,形成一种空灵而环绕的立体声场,仿佛是亡魂在耳边低语。

跪在地上的黑影猛地一震,缓缓抬起头。

月光下,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瘦小如老妪的影子。

她的左耳上,竟缠着一圈早已褪色的暗红绸带!

竟是她!

沈流苏心头巨震。

她记得这个细节,这是当年尚熏局里一个老香婆的标志,据说她年轻时因试香伤了左耳,便一直用红绸裹着。

可档案记载,这位老香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老香婆颤抖着伸出手,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痴痴地伸向那片由灰烬构成的祖宅幻影,仿佛要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指尖距离那层薄纱仅有半寸之遥。

然而,她却猛地顿住,鼻翼剧烈地翕动了几下。

“不对……”她发出困惑而警惕的低语,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主母的香,不会用这种烬……这灰……太轻浮了!”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矮,竟如狸猫般敏捷地转身,朝来路疾速窜去!

“想走?”沈流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早料到,能识破沈家暗号的顶尖香师,绝不会轻易被幻象迷惑。

她对着共鸣瓮的另一端,轻轻吹了一口气。

远处的阿念接到信号,立刻将一枚黑色的香丸投入早已备好的手炉之中。

一股浓烈而奇异的烟雾瞬间喷薄而出,精准地笼罩了老香婆的退路。

这“嗅障烟幕”,由“迷龙引”与“静神苔”混合制成,燃烧后释放出的,是类似沈家秘室封闭数十年后,那种独有的、混杂着木料腐朽与陈年香料交织的陈腐气息。

老香婆吸入烟雾的瞬间,呼吸猛地一滞。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烟中有毒,而是——机关触发了!

这是密室开启时才会有的味道!

极致的慌乱,让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她放弃了原路,猛地向侧方一跃,企图从旁边看似安全的草丛中突围。

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她的脚踝一紧,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一条由牛筋浸油制成的软索,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阿念等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瞬间将她制服。

火光亮起,阿念从老香婆的袖中搜出了一枚小巧的铜哨,哨身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上面清晰地刻着一行小字:壬午年,尚熏局造。

果然是宫里的人!

审讯室内,灯火通明。

老香婆被绑在椅上,却自始至终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仿佛一尊枯槁的石像。

沈流苏却不急于盘问。她挥退了左右,只留下阿念。

她没有动用任何刑具,只是命人抬进来一只沉重的旧木箱。

箱盖打开,里面竟是半块烧得焦黑的灶台砖。

砖石上,还带着干涸的泥土,正是从当年沈家厨房的废墟中挖出的。

沈流苏亲自点燃了一炉香。

这一次,是血统纯正的“故园春”。

那熟悉的、带着暖阳与春日梨花气息的香韵,瞬间盈满了整个房间。

她走到老香婆面前,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字字清晰地敲在对方心上:

“你说我没资格当主母?那你告诉我,这块砖上,是不是还留着当年张妈妈她们,为我们熬姜汤的味道?”

老香婆紧闭的双眼猛地一颤,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剧烈地抽搐起来。

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她心底轰然碎裂。

一滴浑浊的泪,终于挣脱了干涸的眼眶,顺着深刻的皱纹,缓缓滑落。

窗外,夜风忽起,一片被灯火映得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窗棂上。

叶片背面,那用金粉写就的半个“冯”字,在摇曳的烛光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