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的道韵涟漪尚未完全平复,陆凡的身影已彻底没入通往“超脱阶”的朦胧光膜。
观天阁内,一片死寂。
光镜之中,陆凡踏上第三段阶梯的景象清晰呈现。
与下方两段截然不同,超脱阶静谧得可怕。
阶梯依旧是琉璃般的晶莹材质,但弥漫的其实不是狂暴的法则潮汐,而是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凝固感。
空间仿佛被无形之力胶着,每向上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决心与力量。
更引人注目的是,自陆凡踏上第一级阶梯开始,他正前方的阶梯上,光影便开始扭曲、汇聚。
……
然而,光镜前的法轨尊主和磐石尊主,注意力却并未完全放在那即将爆发的“自我之战”上。
法轨尊主周身的光晕,之前因道韵探查无果而产生的波动已然平复,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凝重。
他的一缕神识,已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悄然脱离了对外界光镜的依赖,向着脚下这庞大无比的“问道天阶”最深处,那维系其运转的本源核心,无声无息地探去。
“圣阶之灵……”
一道微不可闻的意念,如同叩响古老门扉的轻响,在法则的层面传递开来。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叹息,在天阶的本源深处回应。
那并无清晰的语言,而是一段模糊的、充斥着岁月尘埃的意志片段,大致意味着:“……为何……惊扰……沉眠……”
“试炼者陆凡,身负异数之象,常规规则难测其底。”
法轨尊主的意念简洁而清晰地传递出信息,连同之前陆凡在叩心、合道两阶的异常表现,以及刚才那道韵探查所感知到的“深邃韵律”与“内景自生”的诡异景象,一并打包送入天阶之灵的感知中。
天阶之灵的回应带着一丝被扰醒的不耐与漠然:“……规则……即定……镜像……自辨……”
它的意思是,天阶自有规则,镜像考验足以应对一切,无需额外干预。
“此子……或非此阶能容。”
法轨尊主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其存在本身,可能触及天阶承载之极限。
需做终极预案。”
“终极预案”四字一出,天阶之灵的意志似乎清晰了少许,那股漠然中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极限?
汝确定?
动用本源印记,需耗吾积攒的道源……”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法轨尊主的意念斩钉截铁,“若其能轻破镜像,则预案启动之必要性,不言而喻。
请圣灵做好准备,届时,无需模拟,无需考验,只需以最纯粹的本源之力,对其进行一次……存在性的叩问!”
天阶之灵沉默了片刻。
那古老的意志似乎在权衡,在计算。
最终,一段带着决断意味的信息流回馈而来:“……可……若镜像果不堪一击……吾将引动天阶本源,化主宰天地劫……此劫之下,非为试炼,只为……观真……然,此子若殁……”
“后果,本座一力承担。”
法轨尊主的光影微微闪烁,做出了决断。
沟通完成,那道神识细丝悄然收回。
整个过程,在外界不过弹指一瞬。
磐石尊主的光影微微倾向法轨尊主,一道只有彼此能感知的意念传出:“如何?”
“圣灵已应允。”
法轨尊主的声音在阁内响起,平淡无波,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终极预案已就位。
现在,只看这面镜子,能照出他几分真容了。”
两位尊主的目光,重新聚焦于光镜之上。
……
超脱阶上,那由天阶规则凝聚的镜像,正经历一场无声的崩塌。
那“陆凡”的轮廓初时还勉强维持,但下一刻便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般剧烈闪烁、扭曲。
面部五官最先失去稳定,时而模糊成一片光晕,时而又挣扎着拼凑出错误的组合。
它的身体内部仿佛有数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疯狂冲撞,使得躯壳像装满烈性动物的布袋般不规则地凸起、凹陷。
左臂猛地迸发出一缕不受控的金色剑意,右眼却同时浮现出冷静解析一切的阵道纹路。
双脚试图施展《逍遥游》的玄奥步法,动作却因背部突然撑开的厚重玄武虚影而变得笨拙迟滞。
心脏位置赤光汹涌,爆发出狂放的气血,却被识海中荡开的温柔魂力强行安抚……种种矛盾的特质在其体内野蛮生长,互相倾轧,将这具复制体变成了法则冲突的战场。
“滋滋……咔……”
令人牙酸的、类似琉璃龟裂的细微声响从镜像内部传来。
它抬起手,似乎还想模仿陆凡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姿态,但那只手在抬起的过程中就不断在剑指、拳印、法诀之间疯狂切换,最终“嘭”地一声,整条手臂炸散成一团混乱的光粒。
它空洞的眼眶对着陆凡的方向,似乎还想迈步,但双腿已被自身紊乱的力量彻底禁锢,僵在原地,如同一个拙劣的、未完成的雕塑,只剩下无法理解的本能还在驱动着残躯微微颤抖。
陆凡站在原地,歪着头看了半晌,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就这?”,逐渐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无奈。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最终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着那团还在挣扎的光影摆了摆手:
“喂,行不行啊?
不行就别硬撑了,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这句话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镜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周身光华瞬间黯淡,最后勉强维持的人形也彻底崩溃、坍缩,化作一团不断翻滚、色块混杂、毫无意义的混沌能量体,像一滩烂泥般糊在晶莹的阶梯上,只剩下些许本能的波动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陆凡看着那团东西,忍不住扶住额头,语气充满了嫌弃:“好歹是圣阶考验,这复制质量……山寨的吧?”
……
观天阁内,落针可闻。
几位长老张着嘴,目光呆滞地看着光镜中那团难以名状的能量残余,又小心翼翼地瞥向最前方的两位尊主。
法轨尊主周身那原本平稳流转的光晕,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层层急促而不规则的涟漪。
磐石尊主那沉重的光影也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承载了难以想象的重量。
无需言语,一种名为“失控”的情绪在无声中蔓延。
这天阶镜像,竟连模仿他的形态都做不到?
都这样了,那只能...
终极预案,启动条件……已满足!
问道天阶,最深处,那古老而庞大的意志,似乎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咆哮。
整条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天阶,在这一刻,发出了低沉而宏大的……共鸣!
一股远超之前任何时期、任何考验的、难以形容的磅礴气息,自天阶每一寸材质中苏醒,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神,睁开了眼眸。
目标,直指超脱阶上,那个刚刚弹指灭了镜像,正觉得有些无聊的年轻人。
终极的“观真”之劫,即将降临。
问道天阶的形态彻底改变了。
脚下晶莹的阶梯如同遇热的蜡般融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沸腾喧嚣的法则之海。
目光所及,不再是虚空,而是倒悬的、不断翻涌搅动的玄黄之气,厚重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天空都化作了实质,要将万物压垮、同化。
四面八方,不再是温顺的灵气,而是最狂暴、最本初的法则具现!
炽热到扭曲视线的熔岩炽流,凝聚成咆哮的巨蟒,张开巨口吞噬一切。
冰冷到冻结神魂的极寒玄冰,化作剔透的骨龙,蜿蜒盘旋,洒下冰封万物的森然寒气。
撕扯一切的毁灭罡风,如同无形的利刃巨网,绞杀而来。
扭曲空间、牵引万物的沉渊磁母,形成巨大的引力漩涡,要将人拽入无底深渊。
这四种基础法则的显化,不再是温和的考验,而是充满了最原始的毁灭意志,从四面八方,向着这片“海洋”中唯一的异数陆凡绞杀而至!
更可怕的是这片“海洋”本身的空间。
它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却又被一股无法理解的蛮横力量强行粘合在一起。
这种破碎与粘合同时存在的状态,产生了极其恐怖的压迫感,不仅作用于肉身,更直接碾压着灵魂,让人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即将被空间本身撕裂、又被强行缝合的诡异痛苦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超脱”之劫?
不,这更像是一场处刑,一场针对“异数”的终极审判!
观天阁内,所有长老都屏住了呼吸,即便是法轨尊主周身的光晕,也凝滞如铁。
这已远超试炼的范畴。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陆凡,只是轻轻“啧”了一声。
他悬浮于沸腾的法则之海上,破碎的空间裂纹在他身边明灭,映照着他那张依旧带着点无聊神色的脸。
“动静搞得挺大。”
他嘀咕了一句,随即眼神微动,“不过,倒是挺适合……跳舞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动了。
不再是简单的闪转腾挪,而是一种蕴含着极致玄奥的韵律。
他仿佛化身成了这狂暴法则之海中的一尾游鱼,又像是在毁灭交响乐中翩然起舞的舞者。
熔岩炽流巨蟒吞噬而来,他足尖在翻涌的炽流上轻轻一点,身体如风中柳絮般荡开,那足以焚金融铁的炽流竟成了他借力的跳板。
极寒玄冰骨龙喷吐冻气,他手臂舒展,划过一道圆融的弧线,引动着周遭的沉渊磁母之力,让那冻气轨迹微微偏转,反而与侧方袭来的毁灭罡风撞在一起,激起漫天冰屑风刃。
破碎的空间裂纹蔓延至他脚下,他步伐诡谲,如同踩着刀尖起舞,总能在裂纹彻底崩开或强行愈合的前一瞬,妙到毫巅地避开最危险的节点。
《九窍战舞》!
在这绝对的毁灭场景中,他将战斗化为了艺术。
每一次移动,每一次挥手,都精准地切入法则乱流的缝隙,利用它们相互的冲突与制衡,将致命的围杀,变成了供他一人表演的盛大舞台。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洒脱与悠然,与周遭地狱般的景象形成了荒谬而震撼的对比。
“这……这怎么可能?!”
观天阁内,有长老失声惊呼。
法轨尊主沉默地看着,光镜中那道在破碎天地间悠然“起舞”的身影,在他感知中,变得愈发深邃,愈发……不可测度。
陆凡一边轻松写意地避开一道道毁灭攻击,一边甚至还有闲暇抬头,望向那倒悬的、翻涌的玄黄之天,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问道天阶最深处,那股古老意志的咆哮似乎引动了什么根本性的东西。
并无更狂暴的攻击,而是一种……崩塌。
陆凡正以《九窍战舞》的玄妙步伐,闲庭信步于熔岩与寒冰的间隙,指尖轻点,引偏一道撕裂空间的罡风。
突然,他感觉身体一轻,轻得诡异,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如同蒲公英般要飘向那倒悬的、翻涌的玄黄天空。
“嗯?”
这失重感来得突兀,绝非身法所致。
然而,还没等他适应这“轻如鸿毛”的状态,一股无法想象的沉重感猛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仿佛不是外力施加,而是他自身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缕魂魄,都在瞬间被塞进了无数座太古山岳的核心!
这重量是如此恐怖,连周围沸腾的法则之海都似乎被压得微微一滞,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重力彻底混乱了,毫无规律地在“无重”与“超重”之间疯狂跳跃。
陆凡舞动的身形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凝滞。
若非九窍玲珑体本质强横,换做他人,只怕在这突如其来的极致重量变幻下,早已肉身崩溃、魂飞魄散。
“玩蹦极呢?
也不系个安全带。”
他撇撇嘴,足下《逍遥游》的玄奥自行运转,强行在扭曲的重力场中稳住身形,如同狂风骇浪中永不沉没的扁舟。
但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他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光怪陆离。
前一瞬,他看到一道熔岩巨蟒缓缓扑来,慢得如同蜗牛爬行,他甚至能看清那岩浆表面翻滚的气泡每一个破灭的细节。
下一瞬,那巨蟒的速度陡然飙升千万倍,如同瞬移般直接出现在他面前,炽烈的火焰几乎要舔舐到他的眉毛!
时间流速变得极不稳定,时而凝滞如胶,时而迅疾如电。
更诡异的是“距离”。
陆凡明明看到一道极寒冻气在千丈之外凝聚成型,按照常理,即便速度再快,也需跨越这段空间。
但念头刚起,那冻骨的寒意已然贴身,冰晶甚至已经凝结在他的发梢之上!
看似遥远的攻击,无视了空间的过程,直接作用于目标。
距离这个概念,被蛮横地扭曲了。
重力混乱,时空无序,远近失效。
这片区域的基础规则仿佛成了一团被顽童肆意揉捏的泥巴,再无任何常理可言。
这是比单纯的能量攻击更可怕、更根本性的瓦解,旨在从存在基础上抹除闯入者。
观天阁内,众长老已是面色煞白,他们自问,若置身于此等规则乱局之中,恐怕撑不过三息。
这已非考验,而是天罚!
法轨尊主光影内的眸子,锐利如星,紧紧锁定着光镜中那道依旧在“起舞”的身影。
他想知道,面对这连存在根基都动摇的局面,这陆凡,还能如何应对?
规则乱流中,陆凡的“舞步”果然变了。
不再是单纯利用法则间的冲突,而是变得更加内敛,更加贴合自身。
当重力骤轻,他身形如羽,不抗拒那上升之力,反而借势飘荡,仿佛真的成了一根羽毛,在狂风中自然起伏。
当重力暴增,他体内玄武至尊石蛮蛮的力量微微流转,背脊挺直,如亘古神山扎根虚空,任你千钧压顶,我自岿然不动。
《九窍战舞》适应着重力的癫狂变幻。
时间流速紊乱?
他识海深处,魂源至尊云梦璃守护的神魂绽放出琉璃清光,《九霄琉璃念》运转,保持灵台一点清明,不为外界的快慢所惑。
阵道至尊墨璇玑的力量则于双眼闪过微光,快速解析着时间流速变化的变化,让他总能提前一线做出预判。
至于距离被扭曲,攻击近乎瞬至?
神行至尊白浅语赋予的极速本能发挥到极致。
他的身体往往在攻击临体的前一刻,于间不容发之际做出最微小的挪移,或是侧身半寸,或是偏头一寸,恰恰避开锋芒。
《逍遥游》的真谛心至身即至,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先于攻击锁定了最安全的位置。
他将应对交给了身体的本能和体内至尊们的协作,而他的嘴巴,却依旧没闲着。
“啧,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老年痴呆的服务器都没这么卡。”
他侧头避开一道凭空出现在太阳穴旁的空间裂刃,嘴里吐槽着。
“还有这重力,忽轻忽重,跟坐没弹簧的破拖拉机似的,差评!”
他顺势一个空翻,利用突然减轻的重力躲开脚下塌陷的虚空陷阱。
他甚至还有空抬手,对着那倒悬的、翻涌的玄黄之天,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大声喊道:
“喂!
管后台的!
规则bug了!
能不能修复一下?
实在不行重启试试?”
声音在混乱的法则之海中传播,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调侃。
所有人都看着光镜中,那个在规则乱流里一边“跳舞”一边大声投诉的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认知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法轨尊主周身的光晕,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无语”的凝滞感。
磐石尊主那沉重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波澜:“他……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这片区域的规则……以自身为尺,丈量这混乱。”
并无丝毫去对抗规则的混乱,而是以一种近乎荒谬的从容,在这混乱中,开辟出只属于他自身的、游刃有余的“秩序”!
规则的改写,似乎并未让他狼狈,反而……让他玩得更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