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前最后一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办公室里，林小溪试图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最后一遍核对流程上，但指尖停留在纸张上，目光却有些涣散。昨晚陶艺工作室的宁静与顾言琛掌心温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与眼前即将到来的盛大喧嚣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那份潜藏的不安再次悄然探头。
内线电话响起，是顾言琛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平稳：“上来一趟。”
小溪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和心绪，起身走向顶层。推开总经理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顾言琛正站在办公桌后，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晨曦在他挺拔的肩背上镀了一层浅金，却莫名透出一种孤高的紧绷感。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今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许慵懒随性，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依旧深邃得如同寒潭，仿佛能轻易洞悉她所有试图隐藏的情绪。
“准备得怎么样了？”他绕过办公桌，朝她走来，步伐沉稳，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基本就绪，流程和物料都核对过最后一遍了。”小溪将手中的文件夹递过去，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专业冷静。
顾言琛没有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锐利得让她几乎想要别开脸。他忽然伸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眼下，那里因为连日来的心神消耗而泛着淡淡的青黑。
“脸色还是不好。”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但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的不悦和……心疼？“昨晚没睡好？”
他的触碰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小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审视和关心，含糊道：“可能……有点认床。”这个借口蹩脚得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在他那套高级公寓的客房里，其实睡得并不算差。
顾言琛的眸光沉了沉，显然没有相信她的托词。他没有追问，只是收回手，插进西裤口袋，转身走向衣帽架，拿起搭在上面的西装外套。
“走吧。”他说，语气不容拒绝。
“走去哪儿？”小溪一愣，“今天还有很多……”
“所有事情周铭和李副总会处理。”他打断她，动作利落地穿上外套，整理着袖口，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淡定，“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跟我走。”
“可是……”
“没有可是。”他走到她面前，距离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再次笼罩了她，“林小溪，你看看你自己，像个随时会绷断的弦。我不需要一个在庆功宴上强撑着精神、或者中途晕倒的市场部总监。”
他的话带着公事公办的严厉，但小溪却从中听出了更深层的意味——他不想看到她勉强自己，尤其是在他面前。
他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率先朝门外走去。小溪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背影，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她知道，在他决定的事情上，她很少有反驳的余地，更何况，她内心深处，也确实渴望能从他这里获得一丝喘息和安定。
* * *
顾言琛没有带她去任何喧嚣的场所，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安静的老街巷口。巷子深处，藏着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私人烘焙坊，门面不大，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散发着温暖诱人的气息。
“这是？”小溪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会带她来这种地方。
“听说这里的面包师傅，曾经在法国待过十几年，做的可颂和法棍很地道。”顾言琛推开那扇挂着铃铛的木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他的理由简单直接，却再次精准地戳中了小溪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总是这样，看似冷漠强硬，却总能在细节处，给她最熨帖的关怀。
烘焙坊内部空间不大，布置得温馨而富有格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诱人的麦香、黄油香和咖啡的醇香。这个时间，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三两桌人在低声交谈。
顾言琛显然是熟客，径直走向靠里侧一个相对隐蔽的卡座。他替她拉开椅子，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想吃什么？”他将精致的菜单推到她面前，自己则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柔和。
小溪看着菜单上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甜品图片，心情似乎真的轻松了一些。她点了一个招牌的杏仁可颂和一杯热拿铁。顾言琛则只要了一杯黑咖啡。
等待的间隙，两人都没有说话。小溪低着头，用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上的木纹。顾言琛则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沉静，仿佛在欣赏一幅珍贵的画作。他没有试图找话题打破沉默，只是这样静静地陪伴着，却奇异地让小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那些纷乱的思绪和不安，都可以暂时被隔绝在外。
很快，香气扑鼻的可颂和咖啡被端了上来。可颂烤得金黄酥脆，上面撒满了烤香的杏仁片，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尝尝。”顾言琛将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小溪拿起可颂，小心地咬了一口。外层极其酥脆，内里却柔软湿润，带着浓郁的黄油香气和杏仁的坚果香，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甜而不腻，恰到好处。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满足感的笑容。
“好吃。”她由衷地赞叹。
顾言琛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端起黑咖啡，抿了一口，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小溪吃着可颂，喝着温热的拿铁，感觉冰冷的四肢都渐渐暖和起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顾言琛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他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他安静地喝着咖啡，偶尔抬眼看看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却又让她心跳加速的情绪。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小溪找了个话题，试图打破这过于静谧，以至于有些暧昧的气氛。
“以前在w市的时候，压力大的时候，会找这种地方坐一坐。”顾言琛放下咖啡杯，目光投向窗外老街上来往的稀疏行人，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会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烦恼，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溪的心微微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淡地提起在w市那三年的孤独时光。她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她想象着他在陌生的城市，独自一人坐在某个类似的角落里，用咖啡因和沉默对抗着压力和……对她的思念。
“那时候，”他忽然转回头，目光重新锁定她，深邃得如同漩涡，“经常会想，如果你在，会点什么。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吃一口甜点，就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小溪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原来，在那段分离的岁月里，她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思绪。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为当年的不信任，为那三年的空白，也为自己此刻依旧存在的不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顾言琛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错辨的悔恨和坚定，“是我当年的懦弱和自以为是，才让我们错过了三年，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他伸出手，越过小小的餐桌，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薄薄的茧，紧紧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那股力量仿佛能透过皮肤，直抵心脏。
“小溪，”他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过去的错误我无法抹去，但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用行动来弥补。我要你记住，无论明天，或者以后的任何一天，发生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发生，”他微微用力，握紧了她的手，“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最郑重的承诺。他没有直接提及可能到来的求婚，但他话语里的深意，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在告诉她，他理解她的恐惧，他愿意给她时间，他更会用他余下的生命，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不再害怕任何形式的承诺和未来。
巨大的感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小溪。眼眶迅速泛红，温热的液体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最终却发现依旧深爱入骨的男人，所有的犹豫和不安，在这一刻，仿佛都被他掌心的温度和坚定的眼神融化了。
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着，却无比清晰地回应：“我知道。”
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知道你会一直在。
我知道……我爱你。
* * *
在烘焙坊坐了近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两人只是安静地享受着阳光、美食和彼此的陪伴，偶尔交谈几句，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这种宁静的相处，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能安抚人心。
离开时，已是午后。顾言琛没有直接送她回公司，而是将车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还有安排？”小溪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有些疑惑。
“嗯，带你去拿我们的‘作品’。”顾言琛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流畅而冷硬，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小溪立刻明白了，是昨天在陶艺工作室做的那对马克杯。她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记得，并且特意安排了今天来取。心里那点残存的阴霾，似乎又被驱散了一些。
再次来到那家红砖厂房改造的工作室，老师已经将他们烧制好的杯子精心包装好，放在了一个雅致的纸袋里。
顾言琛接过纸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工作室后院那个他们昨晚坐过的小院子里。午后的阳光比夜晚的串灯更加明媚温暖，院子里花草繁盛，生机勃勃。
他在藤椅上坐下，然后轻轻一拉，将有些猝不及防的小溪拉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啊！”小溪低呼一声，脸颊瞬间绯红，手下意识地抵住他结实的胸膛，“你干嘛……”
顾言琛没有回答，只是用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新的香气和她身上独特的、让他无比安心的味道。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满足，“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强烈的独占欲和令人心安的力量。小溪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周围是花草的芬芳和夏日的蝉鸣，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悠长。
那些关于明天、关于宴会、关于未知的恐惧，在这个温暖踏实的怀抱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交付给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琛才微微动了动，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近乎虔诚地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持久的吻。
这个吻，不带有任何情欲的色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誓和确认。确认她的存在，确认他的拥有，确认他们之间这份失而复得、弥足珍贵的感情。
“小溪，”他在她耳边低语，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我很想你。”
小溪的心猛地一缩。明明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他这句话，却仿佛包含了那错过的三年里，所有无法言说的思念和煎熬。她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有些无措又感动的脸。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实际行动回应了他。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主动仰起头，将自己柔软的双唇，印上了他那带着咖啡清苦和独属于他气息的薄唇。
这个吻，起初是轻柔的，带着试探和抚慰的意味。但很快，就在顾言琛迅速反客为主的热情中，变得深入而缠绵。他一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舌尖霸道却不失温柔地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的小舌纠缠共舞，汲取着她口中的甜蜜，也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思念、爱意和承诺，都通过这个吻，渡到她的灵魂深处。
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唇齿交缠的暧昧声响。这个在阳光下的吻，比夜晚车里的那个，更多了几分坦荡的深情和毫无保留的交付。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小溪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息。顾言琛的眼底是尚未褪去的情动暗涌，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眼神专注得令人心醉。
“我们回家。”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 * *
回程的车上，气氛暧昧而温馨。顾言琛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连接。
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绚烂的晚霞。小溪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柔软。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放在后座的那个装着情侣杯的纸袋，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在等一个红灯的间隙，顾言琛转过头看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漾开温柔的光晕。
“别想太多，”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明天，只是我们无数个明天中，很普通的一天。”
这句话，他昨晚在陶艺工作室说过，此刻再次重复，却有了不同的分量。它不再仅仅是安抚，更是一种承诺。承诺无论明天发生什么，他们的未来，都由无数个这样普通又珍贵的“明天”组成，而他，会一直在。
小溪回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温暖的光芒，她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轻声应道：“好。”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向着他们共同的“家”驶去。车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灯火璀璨，如同一条流动的星河，预示着明天那场即将到来的、盛大的宴会，也预示着他们之间，那漫长而幸福的未来。
（第29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