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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江湖武林榜 > 第3章 璞玉上的第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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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85年,距离大兴城武林榜大会的日子,已屈指可数。

终南山上的空气,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楼观道的弟子们,言谈之间,无不围绕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江湖盛事。而他们谈论的焦点,几乎无一例外,都汇聚在一个人身上——崔喜钟。

他是楼观道当之无愧的骄傲,是他们眼中,此次武林榜大会上最耀眼的新星。

崔喜钟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他为了在武林榜大会上名动天下,已经准备了四年,他认为自己现在的实力,势必无人能敌。

这一日,天色微明,终南山巅云雾缭绕,松涛如潮。岐玄子真人立于主峰演武场中央,银须飘飘,目光如炬,召集了所有在山弟子齐聚于此,准备进行最后的试炼与点拨。场地上,青石铺就的地面在晨光中泛着淡淡光泽,四周插满了各峰的旗帜,猎猎作响。弟子们衣袂翻飞,神情肃穆,心知这既是对下山弟子修行多年的一次全面检验,也是真人亲授的最后教诲。成败在此一举,他们将带着师门的期望与祝福,踏上各自的征途。

崔喜钟知道,这是属于他的舞台。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月白道袍,腰间悬着那柄剑鞘华美、剑身如秋水般的“秋泓”剑,缓步走入场中。他的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神情淡然中带着一丝天然的矜贵,仿佛不是来参加试炼,而是来接受一场加冕。

演武场周围,早已站满了楼观道的弟子,就连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几位师叔祖,也罕见地出现在了观礼台上,与岐玄子真人并坐。而在几位师叔和岐玄子身后的高台上坐着的,便是常年闭门修行不轻易见外人的楼观道掌教妙道真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充满了期待、敬畏与仰慕。

崔喜钟享受这种感觉。他生来,就应该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心。

他对着观礼台上的师长们,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道礼,随即,缓缓抽出了“秋泓”。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如龙吟出渊,瞬间压下了场外所有的议论声。剑身在晨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那完美的流线,那均匀的霜刃,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弟子崔喜钟,演练‘天罡三十六剑’,请师父、师叔祖们指教。”

话音落,人已动。

他没有丝毫迟疑,起手便是“天罡三十六剑”中最为繁复的起手式“星河倒挂”。剑光陡然暴涨,化作一片璀璨的银河,瞬间将他整个人笼罩。那剑光并非虚影,而是他以极快的速度,在瞬息之间刺出的数十剑,每一剑的角度、力道都经过了最精准的计算,完美得如同教科书。

满场弟子,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紧接着,“魁星踢斗”、“玉衡指路”、“天璇回风”……一招一式,被他行云流水般地施展出来。他的身法快如鬼魅,剑法却清晰可见,大开大合,充满了阳刚之美。剑锋破空,带起阵阵尖锐的呼啸,仿佛连空气都被他手中的利刃切割开来。

他将这套剑法,演练到了极致。

每一个转身,都精确到分毫;每一次挥剑,都力贯剑尖;每一缕剑气,都凝而不散。这不仅仅是武功,更是一场华丽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表演。他像一个最高明的工匠,在用手中的剑,雕琢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当最后一式“紫薇拱辰”使出,万千剑光骤然合一,化作一道惊天长虹,直指苍穹,最终又悄然收敛,归于剑尖。崔喜钟收剑回鞘,整个演武场上,静得落针可闻。

他长身玉立,衣袂在山风中轻轻拂动,仿佛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一体。额上不见一丝汗珠,呼吸平稳悠长,气息甚至没有丝毫紊乱。那份从容,如同古井无波,任外界风云变幻,他自岿然不动;那份强大,则如万丈高峰,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敬畏,不敢逼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弥漫开来,深深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片刻的寂静后,雷鸣般的喝彩声,轰然响起。

“崔师兄神乎其技!”

“此等剑法,当为我辈楷模!”

“这届武林榜榜首,非崔师兄莫属了!”

崔喜钟听着耳边传来的赞誉,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这些,他早已习惯。他真正在意的,是观礼台上,师父岐玄子真人和掌教妙道真人的评价。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激动的人群,望向了那个端坐于中央的、须发皆白的身影。他期待着,期待着师父那句最终的、能够为他此次完美表演画上句号的赞赏。

岐玄子真人缓缓睁开了微闭的双眼,目光平和地落在他身上。周围的喝彩声,渐渐平息下来。

“子锺。”

“弟子在。”崔喜钟的声音,充满了自信。

岐玄子真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你的‘天罡三十六剑’,招式纯熟,劲力充沛,已得其‘形’,无可挑剔。”

崔喜钟心中一喜,腰杆挺得更直了。

然而,岐玄子真人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

“只可惜,过于追求锋芒,雕琢太过,反而失了道法自然之意。你的剑,是死的。”

“嗡——”

崔喜钟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死的?

我的剑……是死的?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这套倾尽心血、完美无瑕的剑法,怎么会是“死”的?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一股强烈的刺痛感和不服,从心底深处猛地窜起。他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才勉强没有当场反驳出声。

在他看来,师父的评价,简直是荒谬!武功不追求锋芒,不追求完美,难道要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自然”吗?在他心中,武道应当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一击制敌;应当如烈日当空,光芒万丈,不容置疑。所谓的“自然”,在他眼中不过是弱者的借口,是掩盖自身不足的托辞。若不能在技与力上臻至巅峰,又如何谈得上真正的强大?

就在他内心翻江倒海之时,岐玄子真人却将目光,转向了演武场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身影。

“冯小友,你既在此,不妨也上来,让我楼观道的弟子们,开开眼界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岐玄子真人的视线望去。

崔喜钟只见人群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的青年。他身材高大,面容普通,不如自己俊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条用布巾吊在胸前的、动弹不得的右臂。

是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冯谚诰。

崔喜钟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认得这个人。前几日,这人不知走了什么运,竟被真人请上山来,说是要探讨武学。一个连兵器都握不稳的废人,有什么资格和楼观道探讨武学?又有什么资格,在自己刚刚表演完之后登台?

这简直是一种羞辱。

崔喜钟看着冯谚诰那副寒酸的模样,看着他那残缺的身体,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解。

在众人的注视下,冯谚诰有些局促地走了上来,对着观礼台笨拙地拱了拱手:“晚辈……晚辈武功粗浅,右臂又受了伤,实在没什么可演练的。”

“无妨。”岐玄子真人微笑道,“武学之道,不止于拳脚兵刃。你且随意,将你心中所想,划出来,便可。”

划出来?

崔喜钟几乎要笑出声来。武功还能“划”出来?这简直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只见冯谚诰犹豫了一下,眉头微蹙,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缓缓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地上随手捡起了一根早已枯死的树枝。那树枝干枯如柴,表面布满了裂痕,轻轻一折仿佛便会碎成粉末。然而,在他手中,这根看似无用的枯枝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使命。

看到这一幕,崔喜钟的轻蔑,达到了顶点。自己用的是削铁如泥的“秋泓”剑,他用的,却是一根随时会断的枯枝?这已经不是演练,而是对“武学”二字,最彻底的侮辱!

冯谚诰握着枯枝,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站了许久。

然后,他动了。

他用那根枯枝,在满是尘土的演武场上,缓缓地划了起来。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招式。

他的动作,软弱无力,甚至有些迟钝。那根枯枝在地上留下的痕迹,歪歪扭扭,毫无章法。时而像一个醉汉在蹒跚学步,时而像一条垂死的蚯蚓在无力挣扎。没有剑气,没有力道,没有速度,更没有任何精妙可言。

崔喜钟冷冷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

这算什么?

这乱七八糟的涂鸦,算什么武功?

他甚至感到一阵愤怒。让这样一个废人,用这种可笑的方式,在自己完美的剑法之后登场,师父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在故意贬低自己吗?

然而,就在他心中充满鄙夷之时,观礼台上的气氛,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一直神情平淡、双眼微闭的妙道真人,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而他身前包括岐玄子真人在内的那几位平日里古井无波的师叔祖,更是纷纷站了起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

“这……这是……”一位师叔祖指着地上的划痕,声音都在颤抖。

“大巧若拙,大盈若冲!”另一位师叔祖抚着长须,激动地说道,“他没有在用‘招’,他划的,是‘意’啊!是剑意!”

“道……道法自然!这才是真正的道法自然!”

“返璞归真!他已经触摸到了武学的本源!此子……此子,已臻化境!”

一句句赞不绝口的评价,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接连不断地,抽在了崔喜钟的脸上。

他的大脑,一片轰鸣。

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什么?

大巧若拙?

已臻化境?

就凭那个废人……用一根枯枝……在地上划出的那些……垃圾?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前所未有的羞辱与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但这一次,愤怒的对象,却不再是那个冯谚诰,也不是师父,而是他自己,是他所坚信的一切!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出身名门,天资绝顶,苦修十数年,将楼观道正宗剑法练至完美,却只得到一句“剑是死的”?

凭什么一个衣衫褴褛、手臂残废的野小子,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随手涂鸦,就能被誉为“已臻化境”、“触摸到武学本源”?

如果,连那种东西都能被称为“道”,那自己日夜苦练,追求极致的锋芒与完美,又算是什么?一个笑话吗?

他所坚信的“正道”,他所骄傲的“正统”,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被碾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穿着华丽戏服,在台上卖力表演,却被台下看客无情嘲笑的傻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演武场的。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他失魂落魄地走着,仿佛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回到了自己那间清冷而华丽的精舍。

他走到那面光洁的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那张脸,不再有往日的自信与从容,而是因极度的羞愤与迷茫,而变得扭曲、狰狞。那双曾经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燃烧着不甘、嫉妒与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清河崔氏的麒麟子,楼观道百年不遇的天才,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出身名门,自幼便显露出非凡的天赋,他如玉树临风,立于人群之中,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风采。

在今天,在这面镜子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上,裂开了一道缝。

一道深不见底,从内到外,永远也无法修复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