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疗养院的大门外,细雨如针,刺在秦翊裸露的脖颈上。
他就这样,拖着一条伤腿——那条曾在东海风暴中被螺旋桨撕裂、如今嵌着钛合金支架的残肢——一步一步,走出了疗养院。
二十里路,他用了一整个上午。
暴雨突至时,他跌倒在泥泞的公路边,雨水混着血水从旧伤处渗出。
一辆货车呼啸而过,溅起半人高的水墙。
他靠着电线杆喘息,指尖抠进水泥缝隙,将自己重新拽起。
就在意识模糊的一瞬,耳畔忽然响起一段沙哑的录音:
“……只要渔火还在,家门就不关。”
那是七年前,他在“渔火号”甲板上对全体船员说的话。
画面闪回——台风眼中的渔船舱内,阿龙递来一本破旧笔记本,封皮写着《摩斯码变调练习》。
“以后要是信号断了,就按这第三页的节奏敲船壳。”他咧嘴一笑,“慢两拍,压低频,像潮汐呼吸。”
秦翊当时嗤之以鼻:“机器都能模拟心跳了,谁还听脉搏?”
阿龙却正色道:“但他们骗不了耳朵。”
记忆戛然而止。
秦翊睁开眼,继续前行。
当他终于站在东海舰队第一军港铁门前时,浑身湿透,裤管染血。
两名荷枪实弹的哨兵立刻冲上前,厉声喝道:
“站住!军事禁区,禁止靠近!”
秦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露出腕间那枚刻有“东渔07-14”编号的军用电子表——那是当年特战渔船“渔火号”的身份密钥,也是他与这支舰队最后的血脉联结。
哨兵正欲驱离,腕间通讯器突然亮起红灯。
指挥中心传来急令:“放行!验证‘东渔07-14’生物特征——虹膜匹配度98.7%,权限等级b+,准许接入战术网络。”
秦翊未语,只将左手按在闸机扫描口。金属门无声滑开。
舰桥内,气氛凝重如铅。
“目标静止,但红外无热源反应。”雷达官声音发紧,“像艘空船。”
秦翊的手掌贴在舰体外壁,闭目倾听。
金属的震颤如脉搏般传入颅骨。
突然,他睁眼:“不对,它在呼吸。底舱右舷第三肋骨位置,有规律性低频震动——是‘影鸦’改装艇的静音引擎!他们把攻击艇藏在了渔船壳子里。”
苏岩眉头紧锁:“技术组,复验震动数据。”
三分钟后,声纹工程师确认:“确实存在非自然机械谐波,频率特征与‘影鸦’三年前在南沙缴获的x3型推进器吻合。”
“而且……”一名老通讯兵忽然抬头,“我们刚截获一段断续摩斯码,来自沿海民兵应急频道。”
他顿了顿,语气微颤:“这节奏……很像当年阿龙教我们的‘潮汐节拍’——慢两拍,压低频。他还留了个练习本,说万一哪天要用上……发信人用了第三页的变调规则。”
“谁?”有人问。
“我们在沿海民兵通讯网埋下的长期潜伏节点,”苏岩低声解释,“曾受秦翊旧部指导摩斯码加密术。这孩子……是阿龙的儿子。”
电报内容破译而出:
【别信读数。他们在模拟心跳。】
全舰寂静。
苏岩深深看了秦翊一眼:“你判断正确。下一步,怎么打?”
秦翊沉默片刻,转身面向舷窗:“我请求登船作战。”
“你不是现役人员!”副指挥官反对。
“但我知道他们的节奏。”秦翊声音低沉却清晰,“‘影鸦’的诡雷采用双脉冲点火,间隔11秒。剪蓝线太早,剪红线太晚——只有听得到引擎心跳的人,才能踩准那个中间点。”
苏岩最终点头:“突击组准备接应。给他配最新式战术耳机,确保实时通联。”
十分钟后,秦翊换上潜水作战服,右腿钛合金支架咔嗒锁定。
他踏上冲锋舟,随突击队逆浪而出。
两艘黑色突击艇划开夜浪,悄无声息地抵近中间那艘“渔火号”。
红外失效,秦翊依靠艇身震动感知敌情,引导队员避开布雷区。
一声轻响,他敲击船体三下,模仿鱼群撞击节奏——舱内守卫探头瞬间,队友破门而入。
军徽反光闪过,匕首已割断喉管。
底舱深处,人质蜷缩在油箱旁,身上缠满导线。
计时器跳动:00:00:14。
耳机里传来清脆又急促的声音:“秦叔,阿龙日记第三页写着——‘他们学会了骗机器,但骗不了耳朵。’”
秦翊瞳孔一缩。
假反馈?
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重新贴近导线接口,屏息凝神。
果然,在规律脉冲之下,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延迟电流颤音——如同心跳后的回音。
他抬手示意队友暂停。
倒计时:00:00:09。
心理博弈在黑暗中展开:若剪错,整船爆炸;若犹豫,时间耗尽。
00:00:06。
他回忆起训练时阿龙的话:“真正的节奏,不在仪器里,在你的骨头里。”
00:00:04。
刀刃落下,剪断中间黄线。
00:00:03。
灯,亮了。
而在远方海面,雷达屏上数个移动光点正汇聚成群。
“报告!”值更员声音颤抖,“发现多支渔船编队,正自发向南七礁方向靠拢!总数已超五十艘!”
雷达屏上,光点如星火燎原,连成一片涌动的弧线。
此刻,指挥室内争论激烈。
“这些民船没经过火力认证!”一名参谋拍桌而起,“谁给他们供弹?谁负责战场纪律?”
“他们是渔民,不是战士!”另一人附和。
苏岩立于中央,目光扫过众人:“可他们记得归航频率。”
他按下按钮:“播放‘归航频率’。”
警报解除音后,一段老旧录音缓缓响起——正是秦翊七年前的声音:
控制台前,各频道接连响应:
“老海的‘浙渔6712’上线。”
“闽东‘海燕号’请求战术协同。”
“粤南十八村联合船队进入待命区。”
福建码头,渔民卸下渔获,从船舱取出封装武器;
广东渔村,老人将儿子的旧军装披在肩头;
浙江近海,一艘改装渔船升起加装雷达的桅杆,炮口缓缓转向南方。
苏岩走到秦翊身边,递过一份临时指挥授权书:
“现在,你是‘渔火行动’前线总协调。”
秦翊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低声道:“我不是指挥官……我只是个传话的。”
“那你告诉他们——”苏岩望向雷达屏上那片燎原之势,“该回家了。”
风雨渐歇,晨光刺破云层。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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