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将厅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李昭的玄甲未卸，腰间剑的剑穗扫过青砖地。
他站在挂着淮南舆图的墙前，指节叩了叩幽州的位置：契丹这次动了多少人？
探马说前锋五万，后面还有三万骑跟着。说话的是左军指挥使周本，他铠甲上还沾着喜宴的酒渍，此刻喉结滚动，幽州守将陈岩...城破时没跑出来。
李昭的瞳孔缩了缩。
前世他研究过契丹南侵的路线，知道耶律阿保机早有野心，却没料到会在这年深秋提前动手。
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桑干河，他突然想起苏慕烟方才递剑时的眼波——这剑，终究要见血了。
大帅，末将请战！右军指挥使刘金猛地单膝跪地，铁盔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末将带三千玄甲军，三日内杀到幽州城下！
急什么？徐温的铁算盘在掌心拨得噼啪响，他佝偻着背从阴影里走出来，青布官服上还沾着喜宴的糕点渣，契丹人骑的是草原马，咱们步卒追得上？
粮草从寿州运到幽州，过黄河要翻五座渡桥，你算过损耗？
刘金涨红了脸要反驳，李昭抬手压了压：徐公说的是。
契丹骑兵的长处是快，短处是没后援——他们从草原带的粮最多撑四十天。他转身看向郭崇韬，那谋士正蹲在地上用炭笔勾画军阵，崇韬，你说怎么破？
郭崇韬抬头，炭灰沾在眉骨上：坚壁清野。他手指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幽州以南的涿州、易州，把百姓和粮草全撤到真定，烧了粮仓。
契丹人抢不到粮，马就跑不动。
然后诱敌深入。李昭接过话头，指尖点在真定的位置，等他们追到真定，咱们以逸待劳。
另外...他目光扫过诸将，传信给河东的石敬瑭，让他带沙陀骑兵从雁门关出，抄契丹右翼——耶律阿保机以为中原四分五裂，却不知淮南的手能伸到山西。
徐温的算盘突然停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大帅是要借石敬瑭的兵？
可那小子去年还跟朱温眉来眼去...
他需要淮南的粮。李昭扯了扯嘴角，前世他记得石敬瑭后来为了当皇帝认契丹做父，可现在这沙陀人还在河东跟李克用的残部较劲，给他运二十万石粮，换他三个月的效忠——足够打完这一仗。
厅外传来更鼓响，三更了。
李昭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亲兵道：请监国夫人进来。
苏慕烟进来时，凤冠已摘，只插着支素银簪。
她手里捧着个青铜匣，走到李昭身边轻声道：六部的印信都收齐了。
从今日起，淮南大小事务由夫人监国。李昭的声音在厅里回荡，诸将纷纷抬头。
周本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谁都记得去年寿州大旱，是这女子带着绣娘织了三百匹锦缎换粮，救活了城外十万流民。
苏慕烟打开青铜匣，取出一叠竹笺：已命人去各府县，每县选三个识字的老农做民情使，十日一报灾情。她抬头看向李昭，你在前线打仗，后方的米不能断，税不能乱，我每日戌时让人快马送战报，你...别担心。
徐温突然咳嗽一声：还有件事。他从袖中摸出卷发黄的地契，黄河故道边的荒地，去年发大水冲出来两千顷。
老仆想带人挖条渠，引汴河水灌过去——等明年开春，能多收十万石粮。
李昭接过地契，指腹擦过上面的红印：好。
拨三千民夫，工部尚书亲自督工，年底前要见渠形。他看向徐温，徐公，这渠不单是粮，是淮南的底气。
郭崇韬突然站起，炭笔地断成两截：末将还有事。他从怀里掏出个牛皮袋，倒出十几枚青铜虎符，这些是北地商人的腰牌。
末将挑了三十个会说契丹话的，让他们带着盐巴和茶叶入草原——耶律阿保机的二弟耶律德光去年被夺了封地，咱们不妨...送些给他。
李昭盯着虎符上的花纹，突然笑了：好手段。
让他们告诉德光，阿保机的金帐里藏着他母亲的遗骨——前世他研究过契丹皇族内斗，这谣言能戳中痛点。
天快亮时，聚将厅的烛火终于灭了。
诸将各自领命而去，徐温抱着算盘最后离开，出门前回头看了眼：李昭正替苏慕烟系披风带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早去早回。苏慕烟踮脚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在承明殿等你看雪。
演武场的晨雾还没散，十万大军已列好阵。
李昭站在七星台上，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得旗幡上的字猎猎作响：此去千里，山是敌山，河是敌河！
但记住——他提高声音，我们身后有淮南的田，有等我们回家的妻，有要读书的娃！
唯有一心——
还我华夏安宁！十万将士的吼声震得旗杆上的铜铃乱响。
百姓挤在演武场边，有白发老妇往士兵怀里塞煮鸡蛋，有孩童举着用草编的小旗。
苏慕烟站在城楼上，手里攥着方才李昭留下的半块合卺糕，看他的玄甲军像条黑龙，卷着尘土向北去了。
大军刚过淮河，探马突然从后面追来。
马上的人浑身是血，怀里还抱着个发抖的契丹少年：大帅！
这小子是从幽州逃出来的奴隶，说...说耶律阿保机在幽州城挂了黄龙旗，自称大辽皇帝
李昭的手在剑柄上顿住。
他看向那少年，少年脖子上还留着被铁索勒的红印，用生涩的汉话重复：天...天皇王，在幽州祭天，说要...要取中原。
北风卷起路边的枯叶，打在剑的血槽里。
李昭望着北方翻涌的乌云，突然想起徐温昨夜说的话——黄河的渠要快挖。
更重要的是...他摸出怀里的密信，是淮南细作刚送来的：杨行密咳血了，咳得床帐上都是血点子。
加速行军！李昭的声音像淬了冰，传我令，石敬瑭的粮提前半月运——另外，让苏夫人盯着金陵。
玄甲军的马蹄声碾碎了满地秋霜，往北方的血色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