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和京里来的学徒，像两副沉重的镣铐，哐当一声砸在了制造局刚刚松快没两天的地面上。
那几位从钦天监和太医院精挑细选来的“老成持重”之人，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个眼神溜滑，说话滴水不漏，见了陈启明和徐光启，礼数周全得挑不出一丝毛病，可那眼神里的探究和打量，却像小刷子似的，恨不得把两人从里到外扫个通透。
工坊里的气氛一下子又绷紧了。工匠们说话都压低了嗓门，干活时总觉得后脑勺痒痒，仿佛有人盯着。
陈启明面上不动声色，安排这几位“大爷”住下，吩咐好吃喝用度，转头就把徐光启拉进了密室。
“光启兄，这哪儿是学徒？这分明是陛下派来的‘眼睛’！”陈启明揉着发胀的额角，苦笑，“教吧，核心技术泄底；不教吧，抗旨的帽子立马扣下来。这差事，真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徐光启也是愁眉不展，他一个纯粹的研究者，哪经历过这般阵仗：“这可如何是好？显微镜下的奥妙，绝非一朝一夕能领悟。若他们学不会，回去禀报…陛下会不会以为你我藏私？”
正犯难间，陈启明脑中那久违的、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此刻却宛如天籁。
【侦测到宿主面临技术传授与保密的两难困境。】
【可选辅助方案生成中...】
【方案一：提供‘结构化误导教学框架’。将核心技术拆解为数百个无关痛痒的碎片化步骤，掺杂大量冗余操作与错误方向，极大延长学习周期与试错成本。需消耗文明点数30点。】
【方案二：提供‘认知干扰素’（微量吸入型）。可于教学环境中微量释放，无形中降低受教者对关键细节的记忆力与理解力，效果持续两个时辰。每份需消耗文明点数5点。】
【当前文明点数：102。】
陈启明先是一愣，随即差点乐出声来。
好家伙！这系统平时装死，关键时刻给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缺德，又一个比一个解渴！
他强忍笑意，对着一脸茫然的徐光启低声道：“光启兄，我倒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咱们这般…”
次日，显微镜教学正式开始。
徐光启负责主讲，他拿出当年给蒙童开讲的架势，从光的直射折射反射讲到透镜成像原理，又从水晶与琉璃的区别讲到研磨砂的粗细分级…引经据典，微言大义，听得那几位京里来的“学徒”两眼发直，笔记记得飞快，却感觉离那神奇的水滴世界越来越远。
陈启明则在一旁默契配合，【兑换】 了那份【结构化误导教学框架】。
【当前文明点数：72。】
每当徐光启讲到关键处，陈启明便“恰好”提出一个看似相关实则绕远的疑问，或是“亲自示范”一个繁琐无比、效果却平平的研磨手势，再或者“无意间”感慨一句：“唉，可惜今日湿度大了些，若是上月丙戌日那般的干爽天气，这透光率起码能高上一成…”
几位学徒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显微镜之学博大精深，竟与天文历法、阴阳五行、节气干湿都休戚相关，绝非轻易可窥门径。他们埋首狂记，只觉得头昏脑涨，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几天下来，学徒们态度恭敬依旧，眼神里的精明却淡了不少，换上了真实的困惑与敬畏。
陈启明和徐光启偶尔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一丝无奈的笑意。
这法子虽损，却有效。
…
这日午后，陈启明正监督着新一批望远镜镜筒的打磨，一名学徒忽然拿着块镜片胚料，愁眉苦脸地来找他：“陈大人，您看此胚料，按徐大人所授之法研磨了整日，为何总是这边缘泛黄，通透不清？”
陈启明接过一看，便知是原料中含杂质过多，非研磨技巧所能解决。
他正琢磨如何用“教学框架”里的方式委婉解释，脑中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具体技术问题：‘劣质水晶胚料去杂提纯’。】
【根据现有条件，推荐优化方案：构建简易陶土回流过滤装置，以二次蒸馏烈酒为溶剂，可析出部分金属杂质，提升胚料纯净度约15%。所需材料：陶罐、竹管、烈酒…】
【解决方案传输完毕，消耗文明点数1点。】
【当前文明点数：71。】
一段清晰的知识瞬间涌入陈启明脑海。
他心中大定，脸上却露出沉吟之色，半晌才道：“此非研磨之过，乃胚料本源有瑕。嗯…我近日翻阅某本前人杂记，见一古法，或可一试。你去找个陶罐，凿孔连接竹管，再寻些最烈的烧刀子酒来…”
那学徒将信将疑，依言去办。
半日后，一套怪模怪样的装置在角落搭起，烈酒蒸汽在竹管中冷凝回流，反复冲刷着那些劣质胚料。
又过了一日，那学徒捧着几块明显透亮了许多的胚料，兴冲冲地找到陈启明，激动得语无伦次：“陈、陈大人！神了！那古法真神了！胚料果真纯净了许多！您看！您看！”
陈启明捻起一块对着光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嗯，前人智慧，不可小觑啊。此法虽笨，却也算实用。”心中却对系统的高效精准再次点了个赞。
那学徒此刻看陈启明的眼神，已彻底变成了崇拜。
徐光启在一旁捋须微笑，低声对陈启明道：“文远，你这‘杂记’看得，真是时候。”
陈启明无奈一笑：“没办法，肚子里就这么点存货，快被掏空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然而，轻松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
李总旗带来了新的消息，脸色并不好看：“大人，下游沿岸搜寻多日，依旧未见罗德里格斯尸首，也无人见过其踪迹。此人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此外，还有一桩蹊跷事。近日，江宁府境内，几家与汪家有旧、或与海外贸易牵连较深的商号，皆遭遇了失窃。失窃之物五花八门，从账本、信件到一些不起眼的海外奇物都有，作案手法干净利落，几乎不留痕迹，与那夜夷船上的骚乱颇有几分相似。”
陈启明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
“属下走访了苦主，并请教了府衙积年的老捕头。”李总旗压低声音，“据他们推测，能有如此身手、又专挑与海外勾当有关的富户下手，极可能是那个在江南道上游荡多年、专窃巨贾、绰号‘一阵风’的独行大盗所为！那夜夷船上的动静，恐怕也是他的‘手艺’。”
陈启明心中一凛：“一阵风？他为何要冒奇险去偷佛郎机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李总旗摇头，“或许是有人出天价雇佣，或许是他自己想捞一票更大的。但此人如今依旧逍遥法外，而他从那夷船上偷走的东西，也石沉大海，终究是个极大的隐患。”
更让人不安的是，李总旗麾下的缇骑在城外巡哨时，与一伙形迹可疑的客商发生了短暂冲突。对方身手矫健，且战且退，退走时，其中一人回头瞥了一眼制造局的方向，那眼神冰冷怨毒，让久经沙场的老缇骑都感到脊背发凉。
“不像寻常匪类，倒像是…经年累月刀头舔血的悍匪，或者…训练有素的死士。”李总旗补充道。
陈启明听着，刚刚因暂时应付了学徒而放松的心情，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罗德里格斯生死不明。
这神秘大盗“一阵风”和被他盗走的重要物品下落不明。
如今又多了来历不明、敌友不明的神秘势力在暗中窥伺。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四周黑影幢幢，而他手中的棋子，却似乎永远不够用。
【长期任务：‘影海众的阴影’进度更新：规避刺杀\/渗透（1\/3）。】
【警告：侦测到新的敌对视线聚焦，威胁等级：中。】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及时，印证了他的预感。
风波，从未平息，只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