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微微颔首,一副“深表理解”的模样,目光却落在他们依旧未动的食物上:“诸位老板……怎的还不进食?莫非……是不饿?”
“饿!饿极了!”十位老板异口同声,仿佛排练过一般。
“饿过头了,都麻木了……”
“根本感觉不到饿了……”
有几人为了表示“真的饿”,勉强端起那碗清汤寡水的粥,极其痛苦地、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眉头紧锁,仿佛在喝毒药。
太子单承琮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怜悯”与“悲痛”几乎要溢出来。又虚与委蛇地“关切”了几句,才终于“体恤”地放这群“穷困潦倒”的老板们离去。
花厅的门刚一关上,太子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讥诮与怒火。
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好一帮老奸巨猾的蠹虫!吃得脑满肠肥,油光满面,竟有脸在本宫面前哭穷喊饿!那身破衣烂衫,怕是临时从哪个乞丐身上扒下来的吧!”
单承宴走到窗边,看着那些老板们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堂下几乎原封未动的馒头和粥碗,语气同样冰冷:“他们对这馒头白粥,一副难以下咽、如同受刑的模样。再看看城外那些灾民,为了一口这样的粥,能挤破头,为半个这样的馒头,能豁出命去。何其讽刺!”
太子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眼中寒光闪烁:“必须让他们把吞下去的粮食和银子,连本带利给本宫吐出来!你有什么法子?”
单承宴转过身,神色恢复了沉静:“皇兄息怒。这帮人盘踞青州多年,树大根深,且已结成同盟。硬来恐生变乱。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一击必中。”
钱南撰阴沉着脸,一路无话地回到他那座深宅大院。
刚踏进暖意融融、熏香缭绕的正厅,二弟钱奕来便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大哥,回来了?太子那边……如何?”
钱南撰重重地哼了一声,嫌恶地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又糙又硬的粗布麻衣,随手摔在地上,仿佛沾了什么秽物。
他脸上满是鄙夷和不耐:“哼!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仗着个太子名头就想空手套白狼!让我们出钱出力?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想都别想!”他一边说,一边烦躁地抓了抓被粗布磨得刺痒的脖颈。
钱奕来闻言,脸上立刻堆起谄媚又得意的笑容:“大哥英明!我就说嘛,这些金枝玉叶的贵人,哪吃过这等苦头?让他们在这破地方多‘体察’几天民情,饿上几顿,保管灰头土脸地滚回他那金窝窝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太子狼狈离开的场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钱南撰想起在知州府被迫面对的那碗清汤寡水和干硬馒头,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讥笑:“赶走他?不过是迟早的事!就凭他们那点本事和‘存粮’?” 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一顾。
管家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破衣服,试探着问:“老爷,这衣服……又脏又破,小的这就拿去扔了?”
“扔!快扔了!看着就晦……” 钱南撰话说到一半,眼珠子狡猾地转了转,忽然改了主意,抬手制止道,“慢着!先别扔!找个角落收好,说不定……过两天还得用上这身行头,陪咱们尊贵的太子爷再演一出‘穷苦戏’呢!”他脸上露出老狐狸般的算计。
“是,老爷。”管家连忙应声,捧着那件破衣退下了。
钱南撰活动了一下被束缚了半天的筋骨,舒服地瘫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对着侍立一旁的丫鬟,用理所当然、带着施舍般优越感的语气吩咐道:“去,给老爷煮一碗上等的燕窝来,要炖得稠些。穿那破玩意儿半天,晦气,得好好压一压!”
丫鬟领命,无声地退下。
厅内只剩下钱家兄弟,空气中弥漫着燕窝即将炖煮的甜香和他们心照不宣的、对太子困境的轻蔑冷笑。
面对这群铁公鸡般的乡绅,单承宴深知常规手段难以奏效。他眼中寒光一闪,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划浮上心头。
“追云,”他低声吩咐,“挑一队机灵的好手,扮作流寇。不必恋战,专挑钱家的粮仓下手,隔三岔五就去‘光顾’一番!记住,不仅要‘借粮’,还要‘顺手’把看守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摸’走,务必让他们肉疼!”
于是,“流寇”之祸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上了钱家。
钱南撰被骚扰得焦头烂额,损失惨重,又惊又怒。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剩余的粮食秘密转移,一股脑儿藏进了自家深宅大院之中。
为此,他专门腾空了一个大院子,四五间宽敞的厢房,全都堆满了沉甸甸的粮袋,派了家丁日夜看守,自以为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太子单承琮日日坐镇知州府门前,雷打不动地施粥放粮。那袅袅升腾的热气和灾民们捧着热粥、啃着馒头的景象,起初钱南撰还不以为意。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施粥竟似没有尽头!
钱南撰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这知州府,哪来的这么多粮食?怎么感觉……吃不完似的?!
一想到自家粮仓屡屡被劫的惨状,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莫非是官府勾结流寇,专门抢我的粮食来收买人心?!
这个想法让他又惊又怒。虽然毫无证据,但煽风点火、制造混乱可是他惯用的伎俩。他立刻命人在灾民中散布谣言,污蔑官府与流寇沆瀣一气,抢掠民粮!
然而,这一次,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
这段时间以来,官府实实在在的救济粮,如同甘霖般滋养了濒死的灾民。对他们而言,谁能给他们一口吃的,谁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什么流言蜚语,在活命的粮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瞬间被灾民们抛诸脑后,无人理会。
钱南撰得知谣言石沉大海,气得七窍生烟,在书房里砸了最心爱的砚台,破口大骂:“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白吃白喝了老子那么多日子,如今竟敢不听话了!愚不可及!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