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孟山,这个名字在正统的工程师圈子里或许籍籍无名,但在天南地北的各类窑炉工地上,却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他没文凭,不信图纸,评判一座窑炉好坏的标准只有一个——火。他能通过火焰的颜色、跳动的姿态,甚至燃烧时发出的“呼呼”声,精准地判断出窑内的温度、气流和热场分布。

这种近乎于“道”的技艺,是祖上三代,在无数次与烈火的共舞中,用血与汗传承下来的手眼功夫。

他生性桀骜,自视甚高,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只懂理论公式的“学院派”工程师。

这次,他本是在省城为一个陶瓷厂修一座隧道窑,酒桌上无意中听李国华那帮人说起,滨海市有个“狂人”,要造一座闻所未闻的1700度超高温碳化炉。

他骨子里的好胜心被瞬间点燃,连夜开着他那辆破吉普赶来,就是为了当面戳穿这个“纸上谈兵”的家伙。

面对孟山这封毫不客气的“战书”,林旬身后新加入的研究生们都面露不忿,李国华教授更是皱紧了眉头,觉得这人太过粗野无礼,正要开口维护。

林旬却抬手拦住了他,非但没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得像块焦炭的男人。

他从孟山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前世,他所敬佩的那些将一门手艺做到极致的大国工匠们,身上独有的、混合着自信、偏执与纯粹的味道。

“图纸就在那里,”林旬指了指山坡下的工程指挥部,“欢迎指教。”

半小时后,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巨大的“蓝图一号”设计图前,一场别开生面的“技术对决”开始了。

孟山果然名不虚传。

他几乎没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标注,只凭着对结构和热流的直觉,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三个要命的问题。

“这里,”他粗粝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点在炉膛的一个拐角,“你这耐火砖的砌法,看着是稳当,可高速气流冲过来,会在这儿打个转,形成个‘热涡’。我跟你讲,不出一百个钟头,这个角的砖头就得被活活啃掉一层皮!”

“还有这儿,炉门的密封。”他的手指又移到炉门处,撇了撇嘴。

“理论上,用石墨绳子加机器压紧,是没问题。但我告诉你,热胀冷缩,来回开关个几十次,这里的劲儿就变了。最多五十次,它就得开始漏气,到时候,你这炉子里辛辛苦苦憋出来的无氧环境,就全成了放屁!”

“最要命的是这儿!”他最后指向了排气管道和炉体连接处,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为了省那点热量,把隔热层弄得跟纸一样薄。平时是没事,可一旦里头‘爆燃’,那一下子的闷劲儿,就能从这个最软和的地方,把你的宝贝炉子撕开一个大口子!”

孟山每说一点,李国华教授和他学生们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他们惊骇地发现,孟山指出的这些问题,全都不是理论上的错误。

恰恰相反,林旬的设计在理论模型和公式计算上,堪称完美。

但孟山提出的,是理论在付诸实践时,那些无法用公式计算的、最“不讲道理”的现实问题。

这是教科书上永远学不到的、最宝贵的实践经验。

指挥部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旬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这场“野路子”对“学院派”的降维打击。

林旬却笑了。

他没有反驳,而是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走到图纸前。

“孟师傅说得对,热涡流的问题,是我疏忽了。”他一边说,一边在那个拐角处,用红笔画出了一条流畅的圆弧,改变了耐火砖的砌筑角度。

“我们在这里加一个导流坡,让气流顺顺当当地拐弯,不给它打转的机会。”

“炉门密封,光靠压确实不够,那我们双管齐下。”他又在炉门处画了一个精巧的结构。

“在机械压紧的基础上,再加一道‘气幕密封’。从炉内抽一点高温惰性气体出来,加压,在炉门缝隙这儿形成一道看不见的高压气帘,外头的空气想挤都挤不进来。”

最后,他看向那个排气管道连接处。

“至于这里……”他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加厚隔热层,那会破坏整体的热平衡设计,他反而画了一个类似手风琴风箱的“波纹补偿器”结构。

“我们不跟它硬抗,我们学会‘卸力’,用这个能伸能缩的柔性连接,来吸收掉瞬间的压力冲击,它冲任它冲,我自个儿抖一抖就完事了。”

林旬每画一笔,孟山的眼睛就亮一分。

从一开始的挑衅和不屑,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此刻,他看着林旬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畏和狂热。

他看不懂林旬画出的那些精巧结构背后的复杂理论,但他能凭着玩了一辈子火的直觉感受到,那是比他自己的经验更高明、更巧妙、更绝的解决方案!这个年轻人,不仅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图,他娘的,他比自己还懂火!

当林旬画完最后一笔,放下铅笔时,孟山沉默了良久,才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开口:

“林工……我孟山修了一辈子窑,见过的高工、专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要么懂火不懂图,要么懂图不懂火,像你这样,把‘火’和‘图’都玩到骨子里的,我这辈子是头一回见。”

他对着林旬,这个比他小了快二十岁的年轻人,郑重地抱了抱拳,那姿势,像是武林中人见到了真正的高手。

“这炉子,我修了!我这身老骨头,就撂在这儿,不把它点着,火不旺起来,老子不走了!”

一场尖锐的挑战,最终以一次完美的合作而告终,林旬不仅收获了一位顶级的窑炉大师,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场“对决”,他让李国华这些学院派,和孟山这样的实践派,真正看到了彼此的价值,为未来团队的融合,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炉子的设计,在孟山的加入后,被优化到了极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而,就在指挥部里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苏晚晴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她拿着一张刚从传真机里吐出来、还带着温热的纸,脸色凝重地走进指挥部。

“林旬,出问题了。”

她将传真拍在桌上,那清脆的一声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我们通过外贸公司订购的芳纶纤维核心原料——对苯二胺和对苯二甲酰氯,被卡住了,德国的巴斯夫公司,突然单方面将价格提高了四倍,而且要求我们必须提交最终用途的详细说明,并接受他们的‘终端用户审查’。”

苏晚晴的声音很冷,像十二月的冰:“他们的理由是——‘怀疑可能用于军事目的’。”

指挥部里刚刚升起的兴奋气氛,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

李国华教授一把抢过传真,看着上面冷冰冰的德文和刺目的价格,手都抖了:“这……这是典型的技术封锁和商业绞杀!他们闻到味道了!”

“他妈的!”孟山听不懂那些化学名词,但他听懂了,“又是洋鬼子搞鬼?”

“新长城”计划,还没等砌上第一块砖,就被人从万里之外,死死地卡住了脖子。

绝望和愤怒在小小的指挥部里蔓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旬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陈浩。”

“在,林工。”陈浩下意识地站直了。

“我们滨海市南郊,那几家最大的染料厂,每年产生的工业废料,主要是些什么?”

陈浩一愣,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迅速翻开随身的记录本,这是他跟着林旬后养成的习惯,记录一切可能用得上的数据。

“主要是苯胺类的废渣和高浓度有机废水……毒性很高,处理成本巨大,大部分都是直接堆填,污染很严重。”

林旬点了点头,又看向李国华教授:“李教授,我们旁边的滨海焦化厂,规模不小吧?他们产量最大的副产品是什么?”

李国华也懵了,但还是凭借专业知识回答:“是煤焦油。每年产出几十万吨,除了少量能提炼出沥青,大部分也是当做低价值燃料烧掉,或者干脆就是废料。”

林旬听完,走到那副巨大的盐田新基地规划图前。

他的手指,在图纸的预留区域,重重画了一个圈。

“各位,我们好像一直都想错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从德国人手里买精炼好的米?我们脚下,明明就有满地的稻谷,虽然混着沙子和泥土。”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困惑又期待的脸。

“苯胺废料,经过多级精馏和催化重整,可以提纯出高纯度苯胺。煤焦油,是全世界最丰富的芳香烃化合物宝库,我们需要的对二甲苯,就在里面!”

“对苯二胺,可以由苯胺制取。对苯二甲酰氯,可以由对二甲苯氧化而来。”

“德国人以为他们卡住了我们的脖子,实际上,他们只是给我们提了个醒。”

林旬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新长城’计划的起点,不在德国的仓库,就在我们滨海市南郊的垃圾堆里!”

“他们不卖给我们,我们就自己造!从垃圾里造!”

整个指挥部,死一般的寂静。

李国华教授的嘴唇哆嗦着,他被林旬这个疯狂到极致的想法彻底镇住了:“林工……这……这不是实验室级别的合成,这是要建一整套精细化工生产线啊!这比造炉子,要难上十倍不止!”

“我知道”林旬的眼神平静却坚定。

“所以,这才叫‘新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