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沐宸整了整衣衫,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而谦逊的笑容。
他跟在赵敏身后,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重新踏入那气氛凝重的大厅。
刚一进门,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便瞬间锁定在了赵沐宸的身上。
一道,来自主座之上,威严如山,正是汝阳王察罕特穆尔。
另一道,则来自汝阳王身侧,阴冷如毒蛇,是一个身形佝偻,面容丑陋的西域头陀。
汝阳王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身高九尺有余,体魄雄健,却不显粗鄙。
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角微扬。
一张脸,俊美得不似凡人,偏偏又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阳刚之气。
饶是汝阳王戎马一生,阅人无数,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赞一声。
好一个英伟不凡的汉家男儿!
单论这副皮囊,莫说自己的女儿,便是宫里那位眼高于顶的奇皇后,怕是也得动心几分。
但皮囊终究是皮囊。
越是好看的东西,往往越是中看不中用。
赵敏上前一步,盈盈一拜。
“爹爹,女儿将赵沐宸带来了。”
说罢,她侧过身,为两人引荐。
“赵沐宸,这位便是我爹爹,汝阳王。”
赵沐宸闻言,立刻上前,不卑不亢地长身一揖。
“下官奉宸院院使赵沐宸,参见王爷。”
他的声音清朗,态度恭谨,却无半分谄媚之色。
汝阳王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在他身上逡巡。
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赵敏见状,心中微急,又指向旁边那位丑陋的头陀,对赵沐宸说道:
“这位,是我的师父,苦头陀大师。”
“师父武功盖世,乃是当世顶尖高手。”
赵沐宸的目光随之转向那苦头陀。
只见他身材高大,却微微驼背,一张脸干瘪得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上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疤痕,丑陋至极。
一双眼睛,更是浑浊不堪,毫无神采。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冷、衰败的气息。
赵沐宸心中却是猛地一动。
苦头陀?
光明右使,范遥!
为了潜伏进汝阳王府,不惜自毁容貌,装作哑巴,甚至毒杀自己心爱的女人以表忠心。
好一个狠人!
他面上不动声色,再次恭敬地拱了拱手。
“见过苦大师。”
苦头陀只是眼皮撩了一下,算是回应,连头都未曾点一下。
那眼神中的轻蔑和疏离,毫不掩饰。
大厅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终于,汝阳王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赵院使。”
赵沐宸直起身子。
“下官在。”
“听小女说,你入府之前,只是一个奴隶?”
汝阳王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这话里的分量,却重若千钧。
赵敏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她刚想开口,却被赵沐宸用眼神制止了。
赵沐宸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
“回王爷,确有此事。”
“哦?”
汝阳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本王倒是好奇了。”
“一个奴隶,在短短数月之内,便能摇身一变,成为圣上亲封的五品院使。”
“赵院使这通天的手段,不知可否说与本王听听,也让本王开开眼界?”
这话,便是赤裸裸的敲打和羞辱了。
阴阳怪气,直往人肺管子里钻。
一旁的范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神色。
在他看来,这小子不过是仗着一副好皮囊,得了郡主的青睐,又走了些狗屎运,才爬到今天的位置。
一个汉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与自己这般忍辱负重,图谋大事之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赵敏急得手心都出了汗,紧紧攥住了衣角。
然而,赵沐宸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仿佛根本没听出汝阳王话里的讥讽之意,反而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王爷谬赞了。”
“下官愚钝,哪有什么通天的手段。”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若真要说有什么秘诀……”
“那大概就是,全凭王爷您生了个好女儿。”
“下官能有今日,一靠郡主殿下慧眼识珠,悉心栽培。”
“二靠圣上天恩浩荡,不拘一格降人才。”
“至于下官自己嘛……”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有些憨厚。
“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赵敏,又捧了皇帝,最后还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汝阳王准备好的一肚子诘难,瞬间被堵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他深深地看了赵沐宸一眼。
这小子,不简单。
脸皮之厚,心机之深,远超他的预料。
赵敏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对赵沐宸的机敏,又是佩服,又是好笑。
这个混蛋,装傻充愣的本事,真是一绝。
大厅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是赵敏主动打破了僵局。
她知道,不能再让爹爹和赵沐宸这么“客套”下去了。
“爹爹!”
赵敏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您就别为难他了。”
“女儿这次,是有正事要跟您商量。”
汝阳王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脸色缓和了些。
“说。”
赵敏深吸一口气,她先是指向苦头陀。
“这是我师父,苦头陀大师。”
“师父的武功,爹爹是信得过的。”
“三场比斗,我师父可为我打上一场。”
汝阳王闻言,脸色稍霁。
苦头陀的武功,他自然是清楚的。
这些年为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死在他手下的明教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有他出马,的确能稳赢一场。
“那另外两场呢?”汝阳王追问道。
赵敏的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她转过身,伸出纤纤玉指,指向了赵沐宸。
“这第二场,便由他来打。”
此言一出。
汝阳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苦头陀那张丑陋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什么?”
汝阳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敏敏,你再说一遍?”
“你要让一个……奉宸院院使,去和太子府的高手对决?”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吗!”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在他看来,赵沐宸或许有些小聪明,有些心机。
但他终究是个文官!
奉宸院院使,说白了,就是个给皇帝后妃调理身体的御医头子。
让他去上阵比武?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苦头陀也是眉头紧锁,看向赵沐宸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这小子,会武功?
怎么自己从未察觉到他身上有任何内力波动?
赵敏却对父亲的怒火视而不见。
她对赵沐宸的信心,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
“爹爹,您别小看他。”
“他的武功,很厉害的!”
“比我师父……也差不了多少!”
这话,更是捅了马蜂窝。
苦头陀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他虽然不言不语,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已经透出了森森寒意。
一个黄口小儿,也配与老夫相提并论?
郡主当真是被这小子灌了迷魂汤了!
汝阳王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指着赵沐宸,对赵敏厉声喝道:
“敏敏!你是不是疯了!”
“你被这个汉人小子,迷了心窍了不成!”
“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如此信他,护他!”
赵敏咬着嘴唇,眼中浮现出一丝水雾,却依旧坚持。
“爹爹,女儿没有疯!”
“女儿相信自己的眼光!”
“赵沐宸他,一定可以的!”
父女二人,就这么在大厅之上,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赵沐宸,却始终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家庭伦理剧”。
仿佛他们争论的主角,根本不是自己。
良久。
汝阳王似乎是气得说不出话了,他转头死死地盯着赵沐宸。
“小子!”
“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赵沐宸闻言,终于开口了。
他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
“王爷,您这话说的,下官可就太冤枉了。”
“下官哪会什么妖法。”
他挠了挠头,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可能……大概……也许是下官长得比较讨喜吧。”
“噗嗤——”
赵敏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随即又觉得场合不对,连忙用手捂住了嘴,但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却全是笑意。
这个混蛋!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汝-阳王的太阳穴,突突地狂跳。
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长得讨喜?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将眼前这个小子拖出去砍了的冲动。
“好!”
“既然你如此自信,敏敏又如此信你……”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那这第二场,便由你出战!”
“不过你得先胜过苦头陀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