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湄温和地看着他:“陛下能明辨是非,坚守原则,这已超越了无数人。经此一事,陛下当知,为君者,一言一行,关乎天下。信任需给予值得之人,而决断,需基于事实与律法,而非一时意气或他人蛊惑。”
她顿了顿,又道:“摄政王得知陛下今日所为,想必也会欣慰。”
李余然沉默了一下,轻声问:“摄政王……他什么时候回来?”
“北境事务已毕,王爷不日即将返京。”安湄答道。
李余然低下头,看着自己尚且稚嫩的手掌,心中五味杂陈。陆其琛要回来了。那个既是导师,又是阴影的男人。他刚刚尝到了一点独自执掌权柄的滋味,却又即将回到那双无形大手的笼罩之下。
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渊国,丞相府。
安若欢接到了周晏被捕、精心布置的棋子被连根拔起的消息。他站在窗边,望着庭中落叶,脸上并无太多意外或恼怒。
“其琛和湄儿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狠。小皇帝……也并非全无主见。”他转身对萧景宏道,“陛下,我们低估了他们的韧性,也高估了那些旧贵族的能量。”
“安相,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暂时收敛。”安若欢平静道,“周晏知道分寸,不会泄露核心机密。此次失败,足以让我们重新评估晟国内部的力量对比。与其强行颠覆,不如继续深耕。理事馆还在,贸易通道还在,文化影响还在。等待下一个时机,或者……等待陆其琛与李余然之间,那必然会出现裂痕,自己扩大。”
他目光深远:“耐心,是猎手最宝贵的品质。”
陆其琛班师回朝,仪仗煊赫,铁甲寒光映照着初春的日头。皇城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震天,是对他平定北境、稳固边防的由衷拥戴。然而,这盛大的凯旋之下,是比北境寒风更刺骨的暗流。
皇宫,正殿。
陆其琛一身戎装,单膝跪地,向御座上的李余然行礼,声音沉浑:“臣,陆其琛,奉旨巡边,幸不辱命,北境已定,特来复旨。”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自称“本王”,而是用了“臣”。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殿内所有竖起耳朵的官员心头都是一凛。
李余然端坐龙椅,小手紧握扶手,努力维持着天威难测的平静。他看着下方那个即使跪着,气势也足以笼罩整个大殿的男人,喉咙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用尚带稚气却刻意放缓的语调道:“摄政王辛苦了,平身。赐座。”
“谢陛下。”陆其琛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龙椅上的少年,然后坦然在特设的锦墩上坐下。整个过程,他没有多看旁边的珠帘一眼,也没有与侍立在侧的安湄有任何眼神交流。一切遵循着最严格的君臣礼仪。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禀报北境军情,论功行赏。陆其琛言简意赅,对功劳归于陛下圣明和三军将士用命。气氛看似和谐,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紧绷。
退朝后,陆其琛被单独留了下来,移驾御书房。
御书房。
只剩下君臣二人,以及远远侍立的内侍。空气仿佛凝滞。
李余然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刻意的亲近:“摄政王此行劳苦功高,朕心甚慰。只是……朕听闻京城前些时日,颇有些不安宁的流言,幸得王妃从中周旋,方才平息。” 他巧妙地将安湄推了出来,既点明了事端,又暗示了自己并非全然被动。
陆其琛微微颔首,神色不变:“臣在北境亦有所闻。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趁臣不在,蛊惑圣听,欲行不轨。陛下能明察秋毫,不为所动,实乃晟国之福。王妃……确系有功。” 他承认了安湄的功劳,却将主要功绩归于皇帝的“明察秋毫”,轻描淡写地将那场风波定性为“蛊惑”与“不轨”,并未深究其背后可能牵扯的、更敏感的君臣权力问题。
李余然看着他滴水不漏的反应,心中那股试图掌控局面的感觉又消退了几分。他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请教”姿态:“摄政王,关于陈老等人的处置……依您之见,该如何?”
这是一个试探。试探陆其琛是会借此机会大肆株连,彻底清洗旧派,还是会顾及他这个小皇帝刚刚展现的“决断”,给予一定的尊重。
陆其琛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陛下既已亲历此事,心中想必已有圣裁。臣以为,首恶必究,以儆效尤;协从者,可视其情节与悔过程度,酌情发落。法度之外,亦需考量朝局稳定。如何把握其中分寸,正是陛下需要历练之处。” 他将皮球又踢了回去,既表明了严惩首犯的态度,又给了皇帝施恩和权衡的空间,更点出了这是对皇帝的“历练”。
李余然心中微微一松,又隐隐有些失望。陆其琛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完全放权,他依旧牢牢掌控着方向和底线。
“朕明白了。”李余然点了点头,“那……渊国理事馆周晏之事?”
“周晏身为外使,行为不端,证据确凿。可驱逐出境,并向渊国递交国书,严正抗议。至于渊国如何回应……”陆其琛语气平淡,“那便是下一场博弈了。”
他三言两语,便将复杂的内政外交难题梳理清晰,并指明了处理原则,将具体的执行和判断,留给了皇帝。这是一种引导,也是一种无形的控制。
李余然发现,自己即便坐在龙椅上,即便经历了之前的风波,在这个男人面前,依然像个需要被引领的学生。他感到一丝无力,也有一丝不甘。
摄政王府,书房。
陆其琛卸下戎装,换上常服,眉宇间才透出几分真实的疲惫。安湄为他斟茶,轻声道:“王爷今日应对,可谓滴水不漏。”
陆其琛接过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瓷壁,哼了一声:“小子长大了,学会试探了。不过,火候还差得远。”
“陛下经此一事,心性确有成长。王爷……今后作何打算?”安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