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琛闻言,蹙眉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置换……限定范围,对等权利……此法可行!”他看向安湄,疲惫的眼底染上几分复杂的赞叹,“你总能……于绝境中觅得蹊径。”
安湄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轻声道:“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王爷身在其中,难免被怒火所蔽。”
这时,一阵晚风吹过,枝头海棠簌簌作响,几片花瓣飘落,恰好落在安湄的发间与肩头。陆其琛看着她沉静的侧脸,花瓣点缀其间,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美丽。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替她拂去发梢的花瓣。
安湄察觉到他的动作,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却没有躲闪。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软青丝时,却蓦然停住,转而拾起了她落在石桌上的一片花瓣。指尖捻着那柔软的花瓣,他低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安湄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垂下眼帘,看着石桌上斑驳的光影,轻声道:“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青石板上,海棠的香气在空气中暗暗浮动。
最终,陆其琛站起身:“就依你之策,明日再谈。”他顿了顿,又道,“近日朝中还算安稳,你……不必过于忧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孤直。
安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口,良久,才轻轻抬手,拂去了肩头那片他未曾触碰的花瓣,指尖却仿佛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数日后,凭借安湄提出的“限定豁免、对等权利”策略,陆其琛终于在理事馆司法权限的谈判上取得了突破,迫使渊国使团做出了实质性让步。消息传回朝中,那些原本对互设理事馆心存疑虑的官员,见陆其琛并未丧权辱国,反而争得了相对公平的条款,反对之声又弱了几分。
然而,就在陆其琛忙于外交博弈之际,内宫之中,一个被几乎遗忘的人,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年幼的皇帝李余然,在经历了望北城惊魂、太后被废、朝堂清洗等一系列剧变后,那个懵懂怯懦的孩子似乎正在一点点褪去外壳。他依旧害怕陆其琛,在朝会上如同一个精致的摆设,但在太傅的教导和仅存的几位老成内侍的陪伴下,他开始对书本上的帝王之道、朝堂的暗流涌动,有了模糊的认知。他偶尔会问太傅一些看似天真、却直指核心的问题,比如“为何摄政王可以决定一切?”、“朕何时才能亲政?”
这些细微的变化,通过不同的渠道,零零散散地传到了陆其琛和安湄耳中。
陆其琛对此并未太过在意,一个八岁稚子,尚不足为虑。他更多的精力,还是要应对眼前的渊国和国内潜在的反对势力。
安湄却想得更深。她看着那个在深宫中悄然成长的孩子,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又一道潜流。陆其琛如今大权独揽,看似稳固,但他与皇帝之间,终究隔着君臣名分。待李余然年岁渐长,权力归属的问题,必将浮出水面。届时,他们这些人,又将置身何地?
这日,安湄依例入宫,查看小皇帝的功课。李余然见到她,虽仍有些拘谨,却不像以往那般全然恐惧。他甚至在安湄检查完功课后,鼓起勇气小声问了一句:“王妃……摄政王近日,很忙吗?”
安湄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温和道:“陛下,摄政王日理万机,忙于国事,确是十分辛劳。”
李余然“哦”了一声,低下头,摆弄着衣角,不再说话。但那片刻的沉默中,安湄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个年龄孩子的思索与……不甘。
离开皇宫时,安湄的心情有些沉重。她意识到,陆其琛面临的挑战,远不止于外部的渊国和朝堂的明枪暗箭。这深宫之内,一颗名为“皇权”的种子正在悄然发芽,它未来的长势,或许将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回到王府,她将这份隐忧暂时压下。眼下,还不是考虑那么遥远的时候。渊国理事馆的设立已进入实质阶段,选址、修建、人员遴选,千头万绪。陆其琛需要她,这个国家,在某种程度上,也需要他们两人这奇特而稳固的联盟,继续维系着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衡。
夜幕降临,王府书房再次亮起灯火。陆其琛与安湄对坐案前,商讨着理事馆的具体章程。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仿佛一对寻常的夫妻在灯下夜话,唯有那摊满桌案的舆图与文书,昭示着他们谈论的,是足以影响千万人命运的天下大事。
前路依旧吉凶未卜,内外的危机也从未真正解除。但在这漫漫长夜里,他们仿佛成了彼此唯一的灯塔与依靠,在这权力的惊涛骇浪中,艰难地掌着舵,驶向那迷雾重重的未来。
不知何时,陆其琛停下话语,看向对面凝神思索的安湄,忽然问了一句与政事全然无关的话:“若有一日……本王不再是摄政王,你可还会……留在我身边?”
安湄从卷宗中抬起头,撞上他深邃而复杂的目光。这个问题,比任何政事博弈都更让她心惊。
她沉默良久,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悠长声响。
最终,她迎着他的视线,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陆其琛看着她,眼中仿佛有星光碎开,照亮了那深不见底的幽潭。他伸出手,越过堆满公文的书案,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案上的手。
这一次,安湄没有挣脱。
陆其琛那逾越君臣之界、近乎孤注一掷的守护,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晟国朝野。他将安湄安置在守卫森严的王府深处,亲自调配最忠诚的影卫日夜守护,自己则如同被触怒的雄狮,将所有的怒火与后怕,都倾泻在了那些胆敢将手伸向安湄的势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