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间内，所有的警报灯都在疯狂闪烁，红光映照在顾言布满血丝的双眸里，像燃起的火焰。
目镜上，代表季骁生命体征的绿色信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不断下坠的红色读数。
那句“你不准死”的嘶吼，余音还未散尽，顾言的大脑却已经冷却下来，进入了一种超乎寻常的运转状态。
他撑着地面，用尽全力，将自己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零。”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力度。
“先生，我在。基地结构损毁超过百分之七十，能源核心区能量读数已超出可测量范围，我建议……”
“闭嘴。”顾言打断了她，“我不需要你的建议。我现在要你执行我的命令。”
“……请讲。”零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极具人性化的迟疑。
“调动基地内所有还能运作的单元。维修机械臂，防御炮台，工程机器人……我不管它是什么，只要它还能动，还能开火。”
“先生，大部分单元的控制线路都在刚才的爆炸中被摧毁……”
“那就启用备用线路！物理线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接管它们！”顾言的声音陡然拔高，胸口的伤处传来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他喘息着，继续说道：“目标，能源核心区。攻击坐标，以季骁为圆心，半径五米之外的所有区域。进行无差别饱和式攻击。”
零的核心模块似乎因为这个疯狂的指令而停滞了一瞬。
“先生，这……这会加速基地的崩溃！而且，饱和式攻击的冲击波和碎片，同样可能伤害到季骁先生！”
“我不是在摧毁那个怪物，我是在干扰它！”顾言的语速极快，思路清晰得可怕，“『融合』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我要制造混乱，我要让它无法专心！我需要时间，哪怕只有一秒钟！”
他死死盯着目镜上那条还在下降的红色生命线，每一个字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执行命令，零。这是最高指令。”
“……是，先生。”
下一秒，沉寂的基地深处，仿佛有一头钢铁巨兽从沉睡中被唤醒。
无数隐藏在墙壁内、天花板上的机械臂猛地弹出，它们原本用于维修和建造，此刻却调转方向，将笨重的机械爪对准了同一个方向。残存的自动防御炮台发出了刺耳的充能声。就连一些负责清洁和运输的工程机器人都停下了动作，底部的电磁装置开始过载运行。
一场由钢铁与火焰组成的风暴，在顾言的意志下，悍然成型。
“开火！”
***
能源核心区内。
那个人形光影伸出的无数能量丝线，已经触碰到了季骁的身体。
季骁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身体里的力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向外涌出，与那股幽蓝色的能量纠缠、融合。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那是一个由无数意识碎片拼接而成的声音，充满了贪婪、渴望和一种古怪的……欣喜。
『同类……』
『归来……』
『我们将……完整……』
就在季骁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毁灭性的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
“轰！轰！轰！”
高能激光束、实体动能弹、超载的电磁脉冲……无数种攻击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精准地避开了季骁所在的位置，却将他周围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人形光影的融合过程被粗暴地打断。
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那些连接着季骁的能量丝线剧烈地颤动起来，其中一小部分甚至被狂暴的攻击余波所切断。
“呃啊啊啊啊！”
季骁猛地弓起了身体，发出痛苦的嘶吼。
融合被打断，非但没有救他，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炼狱。
他自己体内的那股金色“共生体”能量，在被“潘多拉”强行激活后，已经失去了控制。此刻，它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在季骁的四肢百骸里疯狂冲撞。
而“潘多ora”的蓝色能量，则像是入侵的病毒，试图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一金一蓝，两种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能量，以季骁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最原始、最野蛮的厮杀。
他的皮肤表面，时而浮现金色的纹路，时而又被冰冷的蓝色所覆盖。肌肉在撕裂，骨骼在呻吟，血液仿佛都在燃烧。
“先生！季骁先生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是……他的身体正在成为一个高能量反应炉！他……他在从内部瓦解自己！”零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设备间里，顾言看着目镜上传回的画面，季骁那痛苦到扭曲的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稳定了？不，这比刚才更糟。
刚才，是死亡。现在，是生不如死。
“零。”顾言扶着墙，挣扎着站了起来，每动一下，腹部的伤口都在向外渗出血液，“给我规划一条去能源核心区的路。最快的路。”
“先生！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您现在过去，什么也做不了！”
“我能。”顾言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我能陪他一起死。”
他拖着一条腿，开始朝着门口移动。
“那不是我的计划，但如果是唯一的结局，我接受。”
***
基地内的通道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头顶的钢板时不时地落下，脚下的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顾言像一个幽灵，在废墟中穿行。
他丢掉了碍事的西装外套，扯掉了领带，白色的衬衫被血污和灰尘染得看不出原色。金丝眼镜的镜片也裂开了一道缝，但他毫不在意。
“左转，先生。前方通道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会坍塌。”零的声音在他的通讯器里响起。
顾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我相信你的计算。”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失血让他头晕目眩，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季骁身边。
就在他经过一条岔路时，旁边一个房间的应急灯忽然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间特殊的囚室，墙壁是透明的强化材质。
里面，林啸天正趴在墙壁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墙上的一块监控屏幕。屏幕上播放的，正是能源核心区内，季骁痛苦挣扎的景象。
“哈哈……哈哈哈哈！开始了！开始了！神迹！这是神迹啊！”林啸天状若疯癫，脸上带着一种狂热的、扭曲的笑容。
顾言的脚步顿住了。
他本能地不想和这个疯子有任何交流，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一震。
“风暴……对，就是一场风暴！想要平息风暴，怎么能站在风暴外面呢？愚蠢！太愚蠢了！”林啸天用头撞着墙壁，发出“砰砰”的响声。
“你必须走进风暴里！用一个『容器』！一个凡人的身体作为『容器』！一座『桥梁』！才能引导它！平息它！哈哈哈哈！”
顾言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了破碎的镜片，死死地锁定了囚室里的林啸天。
“容器？桥梁？你说什么？”
林啸天似乎才发现顾言的存在，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指着屏幕里的季骁，又指了指顾言。
“你！你这样的！一个空空如也的凡人！就是最好的『容器』！你进去！走进那光里！你会成为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你会承受一切，你也会……成就神明！去啊！去完成这伟大的仪式！”
疯言疯语。
但在这一刻，这些疯言疯语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顾言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瞬间明白了。
能量守恒。
两种狂暴的能量互相厮杀，只会导致最终的湮灭。但如果，在这两者之间，加入一个第三方，一个中性的、可以传导能量的“导体”……
一个凡人的身体。
一个没有任何特殊能量，却拥有强大精神意志的凡人。
去承载，去引导，去成为那个让天平得以平衡的支点。
“原来……是这样。”顾-言低声说。
他不再看林啸天，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
能源核心区的隔离门前。
巨大的金属门已经因为高温而微微变形，门缝里透出令人心悸的蓝金色光芒。
顾言终于走到了这里。
他看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正在被撕碎的爱人。
“零，打开这扇门。”
“先生……我不能。”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根据我的计算，门打开的瞬间，您会被高能辐射在三秒内杀死。”
“那就用三秒的时间，走到他身边。”顾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先生！”
“这是我身为『造物主』，对你下达的最后一条命令，零。”顾-言将手按在了门上，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打开它。”
通讯频道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最终，一声沉重的解锁声响起。
“嗡——”
厚重的隔离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一股夹杂着毁灭气息的能量狂潮，瞬间喷涌而出！
顾言的身体被狠狠地向后推去，他脚下的金属地面被能量瞬间气化。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出现了灼烧的痕迹。
但他没有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稳住了身形，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个光与能量的漩涡中心。
他看到了。
在风暴的中央，季骁悬浮在半空中，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顾言抬起手，将已经失灵的通讯器凑到嘴边。
他知道季骁可能听不见，但他还是要说。
“季骁。”
他的声音，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风暴中，季骁模糊的意识里，似乎捕捉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他挣扎着，想要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怕。”
顾言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算计与掌控，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碎的温柔。
“你总说，我给你的爱，像一个牢笼，让你喘不过气。”
他张开双臂，迎向了那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风暴，迎向了那个他用尽一切去守护的少年。
“这一次，换我……做你的牢笼。”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被那蓝金色的光芒，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