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彩云、彩霞受贾政之命,带着几个婆子,就抬了装满金、玉、珍珠等首饰的两个大箱子。
尤本芳原本感觉收了就收了,但现在当事人都中风了,再收……总感觉不得劲。
“抬上吧!”
尤本芳一挥手,不管彩云、彩霞,让几个婆子抬着,又直接去了荣庆堂。
“你这孩子。”
贾母看到那箱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抬我这里做什么?这是你二叔二婶补偿你的。”
王家曾管各国进贡以及海运诸事,王氏的手上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那么水灵灵的送出去,贾母也不是不心疼。
尤其王氏突然中风以后,二儿也一下子憔悴了,连鬓角都多了好些白发。
贾母心疼了。
但说出去的话,做出的承诺不能不认。
让鸳鸯去帮着收拾,就是让鸳鸯看看都有些什么。如今已让她去私库,找些好的,不说尽数补上,怎么也要补个三成。
反正在贾母的心中,她的东西以后大都是要留给宝玉的。
而王氏的东西,也必是要给宝玉的。
所以现在也只是先让王氏替宝玉留一段时间。
如此一来,她二儿子的心情想来也能好上一些。
倒是没想到,尤氏又把东西抬回来了。
“二婶都那个样子了,她的东西我如何能要?”
尤本芳笑笑,“您要是不收回去,我可就要以她的名义全捐出去了。”
什么?
那可不行!
贾母知道这个侄孙媳妇别看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却不是那等抠门的。
她说捐,说不得就真的给捐了。
“罢了,你二婶那个样子,你不想要她的,那老婆子的东西,你总得收吧?”
贾母佯装虎脸,朝琥珀道:“鸳鸯在库房整理东西,告诉她,赶紧的,拿三副头面出来给大奶奶。”
“诶~”
琥珀忙跑了。
尤本芳倒是不拦,只笑道:“二婶我的不要,但老祖宗的东西,都是沾了福寿的,您给多少,我收多少。”
“你呀你呀!”
贾母被她逗笑了。
当然,省了一大笔也是真的。
“尽会哄我老婆子开心。”
别说,尤氏应该也是有些福寿的。
要不然,那马道婆怎么会被反噬呢?
“罢了,看在你嘴巴这么甜的份上,这镯子也给你吧!”
说着,老太太就褪下了手上的一对祖母绿镯子。
“……多谢老祖宗赏!”
尤本芳愣了一下,接过的时候,忙给这老太太行了一礼。
“哎哟喂~”
门外传来王熙凤拍大腿的声音,“我就迟来一步,大嫂子你就把我们老太太哄过去了?”
“哈哈,你可来迟了。”
尤本芳瞥她一眼,笑道:“老祖宗的梯己都被我哄出了好些。”
“好嫂子,那你快教教我,是怎么哄的。”
王熙凤当着老太太的面,笑着向她求教。
事实上,已经管了府中事务的她,在彩云、彩霞抬东西去东府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尤大嫂子又送回来……
王熙凤挺佩服的。
姑妈的好东西不少。
就算老太太另给补偿,也不可能补全部的。
“教了你,我以后还怎么哄老太太的梯己?”
尤本芳白了她一眼,再次哄得老太太大笑。
“来来来,她不教,老婆子来教。”
贾母朝王熙凤招招手,一本正经的道:“你先请我们吃上个三天大席,再请上几天戏,再……”
“老祖宗,老祖宗,您可饶了我吧!”
王熙凤佯装苦脸,“我看出来了,您不是想教我怎么哄您的梯己,您是嫌我嘴笨,想哄我的银子。”
“哈哈哈~~~”
贾母被她戳正心思,忍不住大笑出声。
此时,躺在床上不太能动的王夫人,已经见到了回来的彩云,知道尤本芳没收她的东西。
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但……
她中风了啊!
她还这么年轻!
怎么能中风?
今儿一早听到丫环们在库房收拾东西时,王夫人难受的要命,如今还回来,按理她该高兴的,可是如果不是尤氏,她又怎么会情绪激动之下,就这么中风了?
王夫人心里恨的不行。
可说话不利索,还流口水。
想骂人都不好骂。
半边身子好像离家出走了,再也不听她的使唤。
“周…周……日日………家的……”
王夫人想要见周瑞家的。
听说马道婆作法被反噬,才会死的那样惨,她……
王夫人忍不住怀疑,自己也是遭了反噬。
她想要周瑞家的给她请个佛门或者道门的高人来治一治。
“您是说周瑞家的吗?”
玉坠儿看太太的样子,一时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就道:“老爷吩咐了,以后不让周瑞家的进来服侍。她和她男人都犯了错,好像要被打发走。”
她姐姐如今瘦成了皮包骨。
虽然没被打发回家,却成了府里最粗使的丫环。
“教~教教老~~~老爷!”
王夫人的脸再次被气红了。
虽然大夫说,她如今不能生气,可是这怎么忍啊?
她怕贾政那个蠢才,被贾赦一鼓动,又让贾琏去抄周瑞的家。
虽然周瑞的账做得漂亮,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这段时间,她的亏空太多,都让周瑞夫妻帮着平账。
这要是再挖出什么来……
王夫人不敢想,她又会面临何等境地。
贾赦肯定还会鼓动那个傻子来跟她吵架的。
“老爷上朝去了。”
玉坠儿忙道:“走的时候,不都跟您说了吗?”
王夫人:“……”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丫环是不怀好意。
所以瞪向她的时候,眼中厉色尽显。
玉坠儿忙跪下来,好像很惶恐的道:“太太,奴婢说错话了。”
“行了,你先出去吧!”
彩云用帕子给王夫人擦了擦嘴角,柔声道:“太太,奴婢去找二奶奶,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吧!”
“……去~”
王夫人感觉嘴角又有口水在流,真是又气又恼又愤,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骂出来,奈何舌头和嘴巴,也没那么听使唤。
如果可以多说几句正常话,她一定要玉坠去。
这个丫头……,一定因为她姐姐的事,怨恨上她。
“嗯,奴婢这就去。”
彩云又给她擦了下嘴角,这才去荣庆堂。
算时间,这会子琏二奶奶该在老太太那里奉承。
就算一时见不着也没关系,可以先跟平儿通声气。
最终如何,能不能让周瑞家的进来,只看老太太和老爷对太太还有没有怜悯吧!
唉~
彩云也想叹气。
谁能想,太太会变成这样?
她好容易才成了太太的身边人。
平儿看她愁眉苦脸的过来,眉头就先拢了拢。
换以前,她肯定早早迎过去。
但如今,她们二奶奶和二太太几乎就是撕破了脸。
“姐姐此时过来,是二太太那里又有什么事了吗?”
“好平儿,我们太太想见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
平儿的眉头拢了拢。
二太太的心腹事,大都用周瑞夫妻。
“这恐怕不行!”
平儿摇头,“姐姐也知道,周瑞夫妻是老爷亲自说,从此不给进府,要远远打发出去的。琏二爷一早就在处理这事,这会子……恐怕已经出了城门了。”
这么快?
彩云深深看了平儿一眼,知道她是不可能通融了,“行吧,我这就去回太太。”
她当然不敢直言,说那夫妻二人,已经被打发走了。
只说二奶奶正在老太太那里,东府尤大奶奶也还在。
话音未落,王夫人那里就传来隐隐的味道。
王夫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张老脸一下子又涨红了。
丫环们不敢怠慢,又忙给她换下身的衣物,撤去已经脏了的大尿片。
这东西,是针线房连夜赶出来的。
要不然这床是换不过来的。
探春熬了药,亲自端进来的时候,闻到了隐隐的味,不过,她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太太,该喝药了。”
王夫人:“……”
这一会,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她有儿有女有媳妇,没想到,到了如今这光景,却只有一个庶女在跟前。
李氏不过陪了一夜,就在老爷面前装病,让老爷放回去了。
周姨娘、赵姨娘……
王夫人是一个也不想见。
她不乐意看她们手脚灵活的站在面前。
探春拿汤勺给她喂药,王夫人一口喝下去,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我来吧!”
宝玉写完了父亲昨儿布置的大字,眼睛红红的过来。
“……周~”
王夫人说的是走。
但她此时,口齿还不太清。
走字愣是说成了周字。
“您说什么?”
宝玉没听明白。
“……周!”
说着,王夫人还用能动的左手摆了一下。
这里味道不洁,她哪能让宝玉在这里服侍?
万一喝了药,再有个什么,多难堪啊!
“二哥哥,太太让你走呢。”
探春道:“如今太太不能生气,不能着急,你听话,赶紧走吧!”
宝玉:“……”
他不想走。
“周~”
王夫人再次摆手。
宝玉看母亲的嘴角又流口水了,没法子,只能拱手,“那儿子就在外间,有什么事,让彩云、彩霞喊一声。”
王夫人看他乖乖走了,这才重新喝药。
必须喝药。
太医虽然说不能恢复如初,但能好一点是一点。
哪怕让她把话说明白了也行啊!
最终一碗药,她喝的一滴不剩。
探春在丫环们的帮忙下,亲自给她擦过嘴擦过手,这才离开。
不过,她才到开水房,就被亲娘堵着了,“知道太太为何要把那些首饰全给尤大奶奶吗?”
“您都不知道的事,我又从哪知道?”
探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老太太和老爷因为太太已经很生气了,我劝姨娘一句,至少最近几天安份些吧!”
尤大嫂子不是把东西又还回来了吗?
虽然在开水房熬药,可是不代表屋里的事,她就一点也不知道。
“真要再闹出什么,惹了老太太和老爷生气,那罚的,肯定也比往日重。”
“……知道了知道了,我还用你来教老娘?”
赵姨娘打听不出来,甩着帕子又去找周姨娘。
周姨娘和她看着就像两代人。
贾政也早不进她的房。
这些年,她老老实实在王夫人屋子里服侍,吃口闲饭,如今……
周姨娘的手腕上,也挂了一串佛珠。
她身份不高,没本事像王夫人那样,还能弄个小佛堂。
她只在屋子里摆了个小小的观音像,每日一注香,给早死的孩子求来世投个好胎。
“好姐姐,你知道吗?今儿一早,太太屋子里,已经换了三个大尿片了。”
赵姨娘幸灾乐祸的很,“哎呀,那味道就别提了。”
幸好熏了香,要不然,女儿喂药的工夫,身上都得臭。
“……阿弥陀佛!”
周姨娘的眼睛,也闪过一丝笑意,“太太还正喝着药。”她想说,你别上窜下跳得太厉害,万一人家恢复的好,以后受罪的,还是她们两个。
“我知道!”
赵姨娘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就是在你这里说说。”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老天爷可算是开眼了。”
她都想说报应来着。
但看看周姨娘,话到口边,到底又咽了下去,“晚上我再单独叫个菜,我们姐俩喝一杯?”
太太这个样子,老爷肯定也没心情到她那里去,十有八九是要宿在外书房了。
“三姑娘还在这呢。”
周姨娘白了她一眼,“你给她省点心吧!”
想喝酒,偷着喝就是。
她昨儿就偷着喝了一杯酒。
别说,喝了酒一夜睡到大天亮。
好长时间,她都没有这么好的睡眠了。
周姨娘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她爹娘兄弟们,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
为了他们,她也不能让老太太和老爷厌弃了她。
没有孩子傍身,周姨娘的底气很不足,“我们的份例菜,也不是不能喝酒。”
“哈哈哈,她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还怕她?”
赵姨娘如今可以说意气风发的很,“可笑太太生了两儿一女,连孙子都有了一个,最后生病,却是我女儿在跟前服侍。”
但凡有点心,那嫁妆也该分她女儿一份。
“待老爷回来,我可得跟老爷好生说说。”
她给他生的还是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