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格罗里一反来时的谈笑风生,变得异常沉默。
他不时用一种审视珍宝般、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偷偷瞄着你,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身边这个安静的孩子。
刚才仓库里那冷静、精准、步步为营的推理场景,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一直将你送到家门口,格罗里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甚至没顾上礼节性的道别,一把拉住正准备关门的多纳泰洛,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惊疑:
“队长!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偷偷给阿德里安‘开小灶’了?教了他那些不外传的侦查技巧?芙卡洛斯大人在上!你都没看见,那小子……阿德里安他,简直神了!”
多纳泰洛被问得一愣,粗犷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开小灶?格罗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教他那些?”
他以为格罗里只是在开玩笑,或者最多是阿德里安的孩子气观察恰好蒙对了什么。
“不是蒙的!”
格罗里急得差点跺脚,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锁具、脚印、灰尘、甚至指甲缝里的金属屑……一环扣一环!老约翰那个老油条,直接被他说得瘫在地上认了罪!队长,你这儿子……是个真正的天才!怪物一样的天才!”
看着格罗里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和绝非作伪的眼神,多纳泰洛脸上的茫然逐渐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他这才意识到,邻居们和他自己口中那个“小芙尔摩斯”的称号,并非仅仅是出于对孩童的溺爱和玩笑。
他一直以为儿子只是比同龄人更细心、更安静些,所谓的推理不过是“小打小闹”,却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凭一己之力破获了一起连格罗里都感到棘手的案件。
他猛地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已经平静地走进屋内、准备去洗手的你。
那一刻,多纳泰洛心中涌起的,不仅是身为人父的骄傲,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震动,仿佛第一次真正窥见了养子身上所蕴含的、远超他想象的深邃潜力。
与此同时,温暖的客厅里则是另一番光景。
夏沃蕾像只快乐的小云雀扑到你面前,紫色长发飞扬:
“哥哥!哥哥!你真的抓到坏人了吗?好厉害!”
在她天真无邪的世界里,哥哥无所不能,破个案子就像猜对了谜语一样值得庆祝。
母亲卡洛琳也笑着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你的头,递给你一杯热牛奶:
“我们阿德里安真棒,帮了格罗里叔叔大忙了呢。”
在她的认知里,盗窃案或许和报社里找出一份错印的稿件难度差不多,她单纯地为儿子的聪慧和被认可而感到高兴。
她们发自内心的喜悦,与门口那两个男人所感受到的、近乎风暴般的震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接过牛奶,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暖,对妹妹笑了笑,对母亲点了点头。
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只是做了一件基于观察的、很自然的事情。
然而,你没有注意到,父亲多纳泰洛在送走格罗里后,关上门,背对着你们站立了许久。
他那宽厚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重。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从海边带回的孩子,他的未来,恐怕绝不会局限于这方小小的庭院。
一股混合着骄傲、担忧与巨大责任感的暖流与寒潮,同时席卷了这位父亲的心。
……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道狭长的、被走廊灯光映照在地板上的光带,打破了房间里的黑暗。
你在睡意朦胧中睁开眼,看见养父多纳泰洛高大的身影嵌在门框里,他似乎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终于迈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开灯,只是慢慢走到你的床边,拉过一把小椅子坐下。
在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下,他脸上的轮廓显得比平日柔和,但眉宇间凝聚着一种你很少见到的、沉重的困惑。
“阿德里安。”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也怕惊醒了隔壁房间的卡洛琳和夏沃蕾。
“还没睡吧?”
“嗯。”
你轻声回应,撑着胳膊坐起来些,靠在床头。
你心里确实感到奇怪。
父亲深夜来访,通常只会简短地检查你和夏沃蕾是否盖好了被子,从不会这样坐下来谈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夜风拂过窗棂的细微声响。
然后,他开口了,问出了那个让你更加疑惑的问题:
“告诉我,今天在仓库……你到底是怎么……怎么那么快就确定是老约翰做的?”
你看着他,在昏暗中努力分辨他眼中的情绪。
为什么父亲会问这个?
对你而言,那些线索——断裂的拖痕、只有内部人员才知晓的侧窗、指甲缝里的金属碎屑——它们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彼此连接,指向唯一的结论。
这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情吗?
就像水会往下流,火是热的一样,是显而易见的规律。
“因为——”
你试图组织语言,觉得这个问题本身似乎比指认凶手更让你费解。
“真相就在那里啊。地上的痕迹,窗台的灰,他手上的亮片……它们都拼在一起,指向的就是他。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因为需要解释本就“显而易见”的事情而产生的轻微不耐。
你没有意识到,你这份基于超凡观察力和逻辑串联的“显而易见”,在常人看来,是何等的惊人甚至令人不安。
多纳泰洛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或追问。
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那是他深思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他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你的话,或者说,在消化你这种看待世界的方式。
终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巨大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一座山,但他的语气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担忧的郑重。
“阿德里安。”
他非常非常缓慢地说,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仔细的斟酌。
“听着,孩子。对你来说‘明显’的东西……对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并非如此。甚至……可能是他们永远无法理解,或者……不愿接受的。”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你的眼睛,仿佛想将自己的担忧和告诫刻进你的脑海里。
“这种‘看见’事物的方式……它是一种天赋,非常了不起的天赋。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
“它也可能非常危险。它会让你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角落,触及别人不想被触及的秘密。答应我,孩子,在你足够强大之前……要谨慎地使用这份‘天赋’,好吗?”
他的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那份沉重的关爱和隐晦的警告,像夜露一样悄然渗入这个平凡的夜晚。
你还不能完全理解他话里全部的深意,但你能感觉到,这次深夜谈话,似乎为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悄悄推开了一扇通往新维度的大门。
父亲看到的,或许不仅仅是儿子破获一起案子的能力,更是这种能力背后,那既可能带来荣光,也可能引向未知风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