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翌日傍晚,绚烂的晚霞将清水镇的天空渲染得如同一幅瑰丽的织锦。林安从济世堂的后院小屋走出,来到前堂,见王老郎中还在对着药柜出神,阿竹则在一旁摆弄着几株草药。

“王老,阿竹,”林安出声提醒,语气温和,“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动身去客栈了。”

王老郎中回过神,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中午秦月娥亲自来送口信时,他是想推辞的。司夜的情形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让他难以有赴宴的心情。

周家虽是开钱庄的,但永裕钱庄的周掌柜夫妇为人厚道,平日对镇上学堂、医馆都多有捐助,对济世堂也颇多关照,周文博更是他亲眼看着从顽童长成青年,于情于理,这送行宴都该去。可……

“王老,您就放心去吧。”青黛从里间掀帘而出,语气坚定,“师父这儿有我呢!我保证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守着。文博少爷这一去不知几年,您不去,他该多遗憾。”

这时,里间传来了司夜有些虚弱,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去吧……替我,祝那孩子前程似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然和释怀。

王老郎中身形微顿,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对青黛点了点头:“……好,有劳你了。”又转向里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我……尽早回来。”

“好耶!去客栈吃好吃的咯!”阿竹可不懂这其间的沉重,立刻欢呼起来,雀跃地跑到林安身边。

于是,三人离开了弥漫着药香与离别气息的济世堂,踏着渐沉的暮色,走向已然点亮盏盏灯火、人声渐起的归云客栈。

---

归云客栈二楼那间最宽敞的“清风阁”包厢内,已是灯火通明,笑语盈耳。今日做东的是永裕钱庄的周掌柜及其夫人。周掌柜身着团花绸缎长衫,面容富态,笑容可掬;周夫人则穿着绛紫色衣裙,气质雍容,眼角眉梢带着对儿子即将远行的不舍与骄傲。

见林安引着王老郎中和活泼的阿竹进来,周掌柜立刻起身,热情地迎上前拱手:“王老!林先生!哎呀,还有我们的小阿竹,快请进,快请进!就等你们几位了!”

“周掌柜,周夫人。”王老郎中努力拂去眉间的忧色,挤出一个笑容还礼。 “周伯伯,周伯母。”林安也恭敬问候。 阿竹则脆生生地喊道:“周老爷好!周夫人好!”

包厢内很是热闹。文先生带着女儿小雅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小雅正摆弄着一个彩色的布艺香囊。跑堂小六正手脚麻利地帮着摆放最后的碗筷杯碟。

钟老秀才与其夫人也已到场,钟老秀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面容清癯,目光睿智;钟夫人则温婉地坐在一旁。钟灵溪挨着父母坐着,一身淡雅衣裙,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在场众人。

秦月娥作为客栈掌柜,自然也在一旁招呼,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衫子,显得格外温婉明亮,见林安进来,两人视线交汇,无声地交换了一个温暖的眼神。

至于新来的杂役,今日特地请了一天的假,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去了。

周文博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崭新的宝蓝色杭绸直裰,衬得他面容白皙,少了些许往日纨绔之气,多了几分即将远行的郑重与期待。他连忙上前,对着王老郎中和林安深深一揖:“王爷爷,林大哥,你们能来,文博感激不尽。”

“文博哥,你要去哪里呀?”阿竹仰着小脸好奇地问。

周文博弯下腰,笑着摸了摸阿竹的头:“文博哥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游历,长长见识。”

众人一番寒暄谦让后各自落座。周掌柜作为东道主,率先举杯,满面红光地说道:“今日多谢诸位赏光,为犬子文博饯行。尤其要感谢钟老先生,文博顽劣,蒙您不弃,多年教导,方有今日些许懂事,周某感激不尽!”说着,向钟老秀才郑重敬酒。

钟老秀才连忙端起酒杯,清癯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周掌柜言重了。文博天资聪颖,心地纯良,不过是往日少年心性未定。如今立志远游,增长见闻,乃是好事。老夫虽不才,也愿他此去,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负韶华。”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夫人也笑着对钟夫人道:“是啊,灵溪丫头也是越来越标致懂事,书读得好,女红也出色,真是让人羡慕。”

钟夫人谦和地笑笑:“夫人过奖了,小女不过是胡乱看些杂书,当不得真。”

这时,张师傅亲自带着伙计端上了几道热菜,香气四溢,他洪亮的声音响起:“文博少爷,出门在外可想不着老张我的手艺!今天可得多吃点!”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席间的气氛更加热络起来。小辈们也开始交谈。

周文博看向林安和秦月娥,神情诚恳:“林大哥,月娥姐,往日我年少不懂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你们多多包涵。”他这话说得真挚,经历过情殇,他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林安举杯,温和回应:“文博兄弟言重了。往日之事不必再提。男儿志在四方,你此次远行,是好事。望你一路珍重,学有所成。”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月娥,眼中带着暖意,“我与月娥,在清水镇等你回来,看看你带来的外面世界的新鲜事。”

秦月娥也柔声道:“文博,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当心。若遇到难处,记得捎信回来,清水镇永远是你的家。”她话语温柔,却带着长姐般的关怀。

周文博听得心头暖融融的,重重点头:“嗯!林大哥,月娥姐,你们的话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的!”

钟灵溪安静地听着,此时也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她特有的文静与洞察:“周公子,江湖风波恶,人情反复间。望你既能保有赤子之心,亦能练就识人之明。若有闲暇,不妨将沿途见闻记录下来,他日归来,亦是珍贵的回忆。”她这话,既像是叮嘱,又像是为她正在构思的话本搜集素材。

周文博听到钟灵溪对他的关心,脸色也是一红,连忙道:“多谢钟姑娘提醒,我定会记下的。”

林安闻言,也看向钟灵溪,微微一笑:“钟姑娘心思细腻,所言极是。文博此行,见闻必广。”

秦月娥则笑着对钟灵溪说:“灵溪妹妹若是感兴趣,不妨也多来客栈坐坐,听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说话,也有不少趣事呢。”

钟灵溪眼眸微亮,轻轻点头:“月娥姐说的是,那我日后可要常来叨扰了。”

另一边,小孩子们也自成一片小天地。阿竹凑到小雅身边,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香囊:“小雅,你这个真好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小雅抬起头,细声细气地说:“是娘亲帮我做的,里面放了干花瓣和安神的草药,娘亲说戴着睡觉香。”

阿竹羡慕地说:“文先生手真巧!我师父就会捣药……”他皱了皱小鼻子,逗得旁边的大人也忍俊不禁。

小雅把香囊递到阿竹鼻子前:“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阿竹用力吸了吸,夸张地说:“哇!好香啊!像……像后山春天的花儿!”

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互动,席间的大人们脸上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连心事重重的王老郎中,眉宇间的皱纹也似乎舒展了些许。

他默默喝着酒,看着眼前这温馨融洽的景象,周文博的朝气,林安与月娥的般配稳定,钟灵溪的灵秀,小辈们之间的友好……这一切,都与他此刻心中牵挂的那份即将到来的永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掌柜见气氛正好,再次举杯,朗声道:“来,诸位,让我们再共饮此杯,愿文博此去,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一路顺风,鹏程万里!”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真诚的祝福声回荡在温暖的包厢内。窗外,夜色已浓,繁星点点,而包厢内,烛火摇曳,情谊融融,为即将远行的游子,照亮了最初的一段路。

---

与此同时,济世堂内却是一片死寂。

青黛轻轻推开司夜卧房的门,只见师父已然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虽然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那双眸子,却在昏暗的油灯光下,亮得惊人,仿佛燃尽了生命最后燃料的星辰,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平静。

“师父……”青黛鼻子一酸,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看到师父今日似乎特意梳理过那头已然灰白大半的长发,虽然依旧稀疏,却整齐地披在肩后,身上也换了一件干净的、压箱底多年的素色中衣。

司夜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目光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宁静:“傻丫头,哭什么。人都有这么一天。”她顿了顿,问道,“你师兄……已经启程回去了?”

青黛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师兄午后接到六扇门的飞鸽传书,有紧急公务,已经匆匆赶回去了。他临走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您……”她多么希望师兄此刻能在这里。

司夜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最终的释然:“他能从那么远专程跑来看我,已经很有孝心了。公门中人,身不由己,就不必再让他为了我这将死之人耽搁正事了。不必告诉他了。”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的目光,越过青黛,落在了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以及铜镜旁,那个小巧而冰冷的玉瓶——“南柯一梦”之上。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布满皱纹、憔悴不堪、被岁月和病痛刻满痕迹的容颜,唯有那双眼,还倔强地保留着昔日的锐利与风采。

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壁垒,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黑衣烈马、笑靥如花、敢爱敢恨的“小魔女”。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丝憧憬的微笑。那笑容里,有对过往的追忆,有对命运的释然,更有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在床榻不远处的墙角,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樟木箱子,箱盖紧闭,上面落着薄薄的灰尘,似乎很久未曾打开过了。那是她带来的唯一行李,里面装的是什么,青黛从未见过,司夜也从未提起。但此刻,那箱子静静地放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青黛顺着师父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枚能带来短暂幻梦却也意味着即刻永诀的丹药,和那个神秘的箱子。她的心猛地揪紧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悲伤攫住了她。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想劝说,想阻止,想大声呼喊,可看到师父那平静得如同深潭、却又坚定得如同磐石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心痛和即将决堤的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

夜色,彻底笼罩了清水镇。归云客栈的包厢里,暖意融融,送别的祝福声与笑语交织;而济世堂的这间小小卧房内,寂静如亘古雪原,一场生命最后的、孤独而壮烈的仪式,正在无声地准备上演。两个世界,一门之隔,却是生与死,喧闹与寂静,希望与终结最残酷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