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帝京最后一片绿意,天地骤然变脸。
放眼望去,只有黄。
无尽的黄沙,如同凝固的滔天巨浪,一直翻滚到天际。
烈日如同巨大的熔炉,悬在头顶,毫不留情地倾泻着炽白的光,烤得空气都扭曲起来。
脚下的沙粒滚烫,隔着特制的靴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力。
风是干的,带着细沙,吹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嘴唇很快干裂起皮。
“水囊省着点喝!”
石虎嗓门沙哑,不断重复着,“这鬼地方,水比金子还贵!”
队伍沉默地前行,只有驼铃在死寂的沙漠中发出单调而孤独的声响。
一开始进入沙漠的新奇,迅速被这酷热和枯燥磨灭。
士兵们用布巾包裹着头脸,只露出一双警惕又带着些许麻木的眼睛。
萧辰骑在骆驼上,帝经在体内缓缓流转,调节着体温,抵抗着酷暑。
但他的眉头始终微锁。这沙漠安静得过分,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仿佛一切生机都被这黄沙吞噬了。
“侯爷,情况不太对。”
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前方沙丘后闪出,他轻功极高,负责探路,“前面一片区域,沙粒颜色偏深,质地也过于松软,驼蹄踩上去下陷得比别处深。”
萧辰抬手,队伍缓缓停下。
他凝目望去,帝经赋予的超凡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前方蔓延。
果然,那片看似平坦的沙地,下方传来一种空洞、虚浮的异样感。
“绕行。”
萧辰果断下令,“那片是流沙区。”
命令逐级传递下去,队伍开始谨慎地向左侧偏移,试图绕过那片死亡区域。
然而,沙漠仿佛有自己的意志。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队伍侧翼传来!
一名负责辎重驮运的士兵,连同他牵着的骆驼,脚下的沙地毫无征兆地塌陷!
那骆驼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庞大的身躯瞬间被泛着泡沫的流沙吞没了一半,疯狂挣扎着,反而加速了下沉!
那名士兵半个身子也陷了进去,他惊恐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但周围的流沙如同活物般将他向下拖拽!
“别乱动!扔绳子!”
石虎目眦欲裂,大吼着就要冲过去。
“站住!”
萧辰厉声喝止,“那片区域都不稳定!”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以第一个陷坑为中心,周围大片沙地如同被抽掉了根基的豆腐,哗啦啦地开始连环塌陷!
仿佛沙漠张开了一张无形巨口!
“后退!快后退!”
赤凤尖声呼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场面瞬间大乱!
骆驼受惊,嘶鸣着胡乱蹦跳,反而将更多人和货物甩入流沙范围。
士兵们试图救援同伴,但脚下的沙地同样变得松软不堪,又有四五人惊叫着被吞噬!
“老张!抓住!”
“救我!侯爷救……”
惨叫声、骆驼悲鸣声、沙粒流动的汩汩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仅仅几个呼吸间,十余名精锐士兵和数匹骆驼,就在众人眼前活生生地被流沙吞没,只在原地留下几个迅速被抚平的漩涡,再无一丝痕迹。
恐怖!绝望!
刚才还沉默行军的队伍,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剩下的人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那片刚刚吞噬了同伴的“平静”沙地,又看看自己脚下,生怕下一步就会踏空。
士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濒临崩溃。一种无声的质疑在蔓延:这死亡之海,真的是人力可以征服的吗?
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付出如此代价,值得吗?
“稳住!都给我稳住!”
石虎双眼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再轻易迈步。
赤凤努力控制着受惊的坐骑,美眸中也充满了后怕与凝重。
枭的身影落在萧辰身边,低声道:“侯爷,流沙范围比预想的大,我们可能……被包围了。”
萧辰面沉如水。
他看着那些消失的生命原本所在的位置,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但他不能乱。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
“所有人,原地不动!收起你们的惊慌!”
萧辰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
他翻身下了骆驼,示意其他人不要跟随。
他独自一人,走到队伍最前方,距离那片吞噬生命的流沙区仅有数步之遥。
他闭上双眼,全力运转帝经!
这一次,不再是粗略的感知。
他将精神力催发到极致,如同最精细的网,渗透进脚下的沙层深处。
世界在他“眼前”变得不同。寻常人眼中均匀的沙海,在他感知里却呈现出复杂的结构:有的地方沙粒紧密,夯实;有的地方下方却是空腔和暗流,沙粒在缓慢而致命地流动着,如同隐藏在地下的毒蛇。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瞬间被蒸发。
这种极致的微观感知,对心神的消耗极大。
他“看”到了!
一条极其狭窄、勉强可供单人或单驼通行的“硬地”,如同蜿蜒的羊肠小道,在广袤的流沙区域中曲折穿行!
这条路径时断时续,有些地方仅有尺许宽,下方就是致命的陷阱!
他猛地睁开眼,眸光锐利如鹰隼。
“跟我走!一步都不能错!”
萧辰声音斩钉截铁,“石虎,你断后,确保无人掉队!枭,注意两侧沙丘动静!”
他率先踏出了第一步,精准地落在感知中那片坚实的沙地上。
脚步沉稳,没有下陷。
“跟上侯爷!”
赤凤立刻娇叱,驱赶骆驼跟上。
队伍如同一条受惊的长蛇,在萧辰的指引下,开始在这片死亡陷阱中艰难穿行。
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旁边不远处,就是刚刚吞噬了同伴的流沙坑,泛着阴森的光。
萧辰走在最前,如同最精密的向导。
时而左转,时而右折,时而要求队伍排成一列,紧贴着他踩过的脚印前行。
他的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准确。
有士兵不小心踩偏了半分,脚踝瞬间陷入流沙,吓得魂飞魄散,被旁边同伴死死拉住才拽了回来。
众人更是噤若寒蝉,将萧辰的每一步都奉若神明。
酷暑依旧,风沙依旧。
但队伍中的恐慌,却在萧辰这精准到诡异的指引下,一点点被压制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其首领更深层次的敬畏与信赖。
侯爷……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队伍才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越了这片宽度惊人的流沙区。
当最后一匹骆驼踏上前方坚实的戈壁滩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松了口气,不少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回头望着那片看似平静的黄色地狱,心有余悸。
萧辰也微微喘息,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站得笔直,回望身后惊魂未定的队伍,沉声道:“清点人数,救治伤者,原地休整一刻钟。”
损失了十二名兄弟,数匹骆驼和部分补给。代价惨重。
但队伍的心,没有散。
因为带领他们的人,能在绝境中,指出一条生路。
萧辰抬头,望向西方那依旧无边无际的黄沙,目光更加深邃。
这,只是死亡之海给他们的第一个下马威。
真正的考验,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