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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皇庄地下密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天启皇帝那句模糊却又致命的话，如同一个无形的诅咒，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
“陛下…陛下怎可如此…”张皇后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冒险伪造遗诏，换来的是自己丈夫在神志不清时给政敌递上的一把刀？
朱由检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神却锐利如刀，看向方正化：“消息确切？皇兄原话真是这么说的？当时还有谁在场？”
方正化重重点头，语速极快却清晰：“千真万确！是奴婢安插在乾清宫茶水上当值的小火者亲耳所闻，绝不会有错！当时在场的有魏忠贤、客氏，还有司礼监掌印王体乾！魏忠贤听完后，虽然表面上哭得涕泗横流，口称‘老奴万死’，但那眼神里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完了…这下全完了…”李若琏一拍大腿，哭丧着脸，“陛下金口一开，哪怕只是糊涂话，魏阉也能把它变成铁打的圣旨！‘同议大事’？这‘大事’是什么，还不是他魏忠贤一张嘴说了算？到时候别说福王了，他就算想立个奶娃娃，也能扯着这面虎皮当大旗！”
曹文诏虽然对朝堂阴谋不那么敏感，但也知道情况大大不妙，急道：“殿下！要不末将现在就带新军冲进城里，先把魏忠贤那老阉狗砍了再说！”
“胡闹！”朱由检低声斥责，但语气并不严厉，他知道这是部下心急的表现，“现在冲进去，就是谋逆！正中魏忠贤下怀！他巴不得我们自乱阵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物理学的训练告诉他，情绪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冷静分析和精准操作才行。
“皇兄的病话，是危机，但也是机会！”朱由检的目光扫过众人，“这说明魏忠贤他们已经快要图穷匕见了，我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但同样，他们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他首先看向方正化：“正化，玉玺图样，立刻画！要快，要尽可能准！宋应星那边，我会让他调动所有最好的工匠，用最快速度仿制！就算只有六七分像，也够用了！”
“是！奴婢这就画！”方正化毫不迟疑，立刻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润笔，闭目凝神回忆片刻，便开始落笔。他的手腕极稳，笔尖勾勒出的线条精准而流畅，显然对那方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印玺熟悉至极。
朱由检又看向曹文诏：“文诏，新军立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人员取消休假，弹药配发到位，军官一级级做好动员！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妄动！我们要的是雷霆一击，而不是打草惊蛇！”
“末将明白！”曹文诏抱拳领命，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甲叶铿锵作响。
最后，他看向一脸“我要完蛋了”表情的李若琏，没好气地笑骂道：“看你那点出息！账簿背不下来，我就把你扔到宋应星的实验室里，让他给你脑袋上接两根铜线，通上电帮你记！”
李若琏吓得一哆嗦，他可是见过宋应星捣鼓的那些玩意儿，电光闪闪的吓死人，连忙摆手：“别别别！殿下！我背！我这就去背！头悬梁锥刺股我也把它背下来！”说着，抱起那本厚厚的账簿，哭丧着脸跑到角落面壁去了，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天启三年五月，山西布政使张三，银五千两，求巡抚缺…天启三年六月，浙江盐道李四，银八千两，求连任…”
朱由检这才扶着惊魂未定的张皇后坐下，温声安慰道：“皇嫂，您已做得足够多了，堪称国朝巾帼楷模。接下来的风浪，由检来扛。您此刻绝不能回宫，那里已是龙潭虎穴。您就安心在此处休息，我会派最可靠的人保护您的安全。”
张皇后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沉稳坚毅的小叔子，心中稍安，含泪点头：“由检…一切，就托付给你了。务必…务必小心。”
安置好张皇后，朱由检走出密室，来到地下工坊的核心区域。这里灯火通明，各种机床运转的轰鸣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油脂的味道。宋应星正挽着袖子，对着一台正在加工燧发枪击砧的简易水力铣床指指点点，满手油污。
“殿下？您怎么来了？”宋应星看到朱由检，有些意外，平时殿下很少直接到这么嘈杂的一线来。
朱由检言简意赅：“宋先生，有个紧急任务，需要你和最好的雕刻工匠立刻放下手上所有活计。”
宋应星见朱由检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刻叫来两个眼神精亮、手指格外粗壮灵巧的老工匠。
朱由检将方正化刚刚画好的玉玺印文图样递给他们：“仿制这方印，用最好的玉料，要快，而且要尽可能像！能做到什么程度？”
宋应星和两个工匠凑到图样前仔细观看，越是看，脸色越是惊讶和肃穆。他们都是精通技艺之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阳文九叠篆…皇帝奉天之宝…”一个老工匠倒吸一口凉气，手都有些抖，“殿下…这…这可是…”
“事急从权，为了大明江山，不得已而为之。”朱由检沉声道，“我不需要它完美无缺，只需要它在关键时刻，能唬住人一时半刻即可。可能做到？”
宋应星和两个工匠交换了一下眼神，重重点头：“能！九叠篆虽然复杂，但并非无法仿刻。只是这玉料质地和色泽…”
“玉料文诏将军已经去找了。”朱由检打断他，“你们现在就开始准备工具，研究图样，玉料一到，立刻动手！这是当前第一要务！”
“明白！”宋应星眼中闪过技术狂人遇到挑战时的兴奋光芒，立刻和工匠们围在一起，开始分析图样细节，讨论下刀的角度和深浅。
安排完这最急的一步，朱由检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头那块大石依然悬着。控制宫闱需要玉玺名分，但控制京城，还需要实实在在的武力。京城九门，才是真正的关键！
他回到情报室，这里摆放着巨大的京城沙盘，街道、衙门、城门、军营一览无余。几个负责情报分析的文书正在忙碌。
“京城巡捕营提督，王国兴，最近有什么动向？”朱由检盯着沙盘上代表巡捕营驻地的标志，沉声问道。这个人，在李若琏前期的情报收集中，被标记为“可接触，贪财，但胆小，与阉党若即若离”。
一个文书立刻翻出卷宗：“回殿下，王国兴昨日休沐，去了他在外城包养的一个唱曲儿的外宅。据盯梢的兄弟报，他出来时心情似乎不错，还给了那女子一锭不小的银子。我们探查过，他最近赌运不佳，欠了赌坊几百两银子，正发愁呢。”
“贪财，好色，嗜赌，还胆小…”朱由检手指敲着沙盘边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perfect… 简直是策反的完美人选。”
他立刻下令：“让我们在赌坊的人动作快点，今晚之前，用点手段，让王提督欠的债，‘利滚利’翻到三千两！然后，让李若琏…算了，若琏在背书。”
他想了想：“让副百户赵振彪去！让他扮成放印子钱的豪客，‘偶遇’愁眉苦脸的王国兴。告诉他，这钱我们可以帮他还，还能再给他五千两，只要他将来行个方便。具体什么方便，先含糊点说，看他反应。”
“是！”手下领命而去。
朱由检的策略很简单：先利用王国兴的财务危机，用巨利引他上钩。这种人，一旦收了不该收的钱，把柄就在自己手里了。到时候再逐步透露真实意图，由不得他不就范。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阉党许诺，真金白银和眼前的危机（巨债）更能驱动这种小人物的选择。
安排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经渐亮。朱由检毫无睡意，他走到沙盘前，目光逐一扫过那九座高大的城门模型。
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朝阳门、东直门、阜成门、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
这九座门，就是京城的命脉。谁控制了它们，谁就控制了这座帝国的中枢。历史上，多少政变成败，都系于这九门开关之间。
他知道，魏忠贤也绝非蠢货，东厂和锦衣卫里忠于他的力量，肯定也紧紧盯着这些关键位置。自己能在王国兴身上下手，魏忠贤难道不会拉拢、安插、监视其他人？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在皇帝弥留之际的阴影下，双方的力量都在向着这九座城门悄然汇聚、渗透。比拼的是准备，是速度，更是谁更料敌于先。
“殿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朱由检回头，是方正化。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他将一张画得极其精细复杂的图样递给朱由检：“奴婢尽力了，九叠篆的笔划转折，尽可能回忆复原了七八成。玉料选好了吗？”
朱由检接过图样，看着那繁复而充满威严的线条，点了点头：“文诏去挑了。很快就好。”他顿了顿，看向方正化，“正化，你说，王国兴会上钩吗？”
方正化沉默片刻，低声道：“贪婪之人，必为贪婪所驱。殿下给出的鱼饵，他拒绝不了。只是…此人胆小，即便上钩，事到临头也恐反复，需有后手钳制。”
“我知道。”朱由检目光重新投向沙盘上的朝阳门和东直门，“所以，我只要求他控制这两门。曹文诏的新军，会混入这两门的守军之中，名义上是‘加强协防’。一旦事发，王国兴若听话，则一切好说。他若想反复…”
朱由检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一丝冷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方正化微微躬身：“殿下算无遗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之前派去执行“赌债”计划的心腹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殿下，事情…办成了，王国兴收了银子，答应‘行方便’…但是…”
“但是什么？”朱由检眉头一皱。
“但是他提了个奇怪的要求…”心腹表情纠结地说，“他说…他说想要一柄咱们新军那种带刺刀的燧发枪…说是…说是拿来镇宅辟邪…”
朱由检和方正化闻言，面面相觑。
镇宅辟邪？用燧发枪？
朱由检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失笑摇头：“这个王国兴…还真是个妙人…准了！给他一柄！告诉他，镇宅可以，别走火把自己家房子点了！”
这看似荒唐的要求，反而让朱由检心下稍安。这种贪图小便宜又有些蠢笨的表现，正符合王国兴的人设。他要的是武器壮胆，而不是其他更敏感的东西，说明他至少此刻，心思还没那么复杂。
然而，笑声过后，朱由检的表情重新变得凝重。一个小小的巡捕营提督可以用钱财和武器收买，但京城这盘大棋上，还有更多看不见的棋子在移动。
魏忠贤接到天启那句“糊涂旨意”后，会做什么？他会加快拥立福王的步伐？还是会先下手为强，清洗皇宫和京城中不可靠的力量？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最是压抑。
朱由检的手指，无声地点在了沙盘上——乾清宫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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