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雨,并未停歇,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趋势。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浦江贸易办公室的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形成一道道不断扭曲、流淌的水痕,将窗外本就灰蒙蒙的世界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仿佛罩上了一层充满恶意的不祥之纱。
然而,与窗外世界的混乱和寒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办公室内那种陡然升腾、却又被强行压抑下去的、高度紧张的临战气氛。匿名电话带来的最初震惊和恐慌,已在肖霄极度冷静的掌控下,迅速转化为一种高效、精准、带着冰冷杀气的反击部署。时间,成了最宝贵的资源,每一秒都在滴答作响,催促着行动。
“卫东!地图!”肖霄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置疑,瞬间将李卫东从惊魂未定中拉扯出来。
李卫东一个激灵,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扑向文件柜,手忙脚乱地翻找,很快扯出一张略显陈旧、边角卷起的华东地区交通图,哗啦一声在办公桌上铺开。
肖霄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颤抖的稳定,精准地点落在上海至江州的老国道路线上,然后迅速向北移动,最终重重地按在了一片用等高线表示的、蜿蜒曲折的区域——“青龙山盘山公路段”。
“这里!电话里说的就是这里!”李卫东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指着那里,指尖都在发抖。
“放大镜!”肖霄命令道。
王大锤眼疾手快,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铜框放大镜递过去。肖霄俯下身,放大镜仔细扫过那片复杂的等高线和标注的路径细节。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分析着地形、路况、可能的伏击点以及反击方案。
“卫东,确认考察团大巴出发时间、准确路线、以及青龙山段目前的具体情况!立刻!打电话给交通局的老王,或者货运站你那个哥们!要快!”肖霄头也不抬,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
“是!霄哥!”李卫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抓起电话听筒,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拨了好几次才拨对号码。他对着电话急切地询问着,声音时而急促,时而压抑,尽量不引起对方过多的怀疑。
王大锤则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嘴里不住地低声咒骂:“狗日的陈国平!玩阴的!老子艹你八辈祖宗!霄哥,你发话!我这就带兄弟们去剁了那王八蛋!”
“闭嘴!大锤!”肖霄猛地抬起头,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冲动送死吗?现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专业杀手!我们要用脑子!”
王大锤被肖霄眼中的寒光慑住,喘着粗气,不甘心地停下了脚步。
这时,李卫东挂了电话,脸色更加苍白,但信息却异常清晰:“问清楚了!大巴八点半准时从市府大院出发,就走老国道!青龙山那段…那段最近因为雨季塌方,正在维修,有一段差不多两公里是单边放行!路况极差!而且…而且那边岔路多,林密人稀…”他的声音带着后怕,这意味着对方有无数的机会和地点制造“意外”!
所有信息都吻合了!阴谋确凿无疑!
肖霄直起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冰冷的算计。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紧张和愤怒都压入肺腑最深处。
“好!很好!”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弧度,“他陈国平想玩大的,那我就奉陪到底!他不是要制造意外吗?我们就给他来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他猛地一拍地图:“将计就计!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将计就计?”李卫东和王大锤都愣住了。
“对!”肖霄的目光扫过两人,语速快而清晰,开始部署,“第一,我必须去!我不上那辆大巴,戏就演不下去,蛇就不会出洞!卫东,你跟我一起上车,贴身跟着我,随机应变!”
“哥!我肯定跟着你!”李卫东毫不犹豫,虽然腿肚子还有点软,但眼神已然变得坚定。
“第二,官方力量!”肖霄看向那部电话,眼神凝重,“光靠我们不够,必须借助警方!但要绝对可靠,绝对不能走漏风声!”他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周老板给他的那个极其隐秘的号码。
电话接通,肖霄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和简练:“张叔,是我,肖霄。情况紧急,确认了。目标青龙山盘山公路维修段,时间下午一点左右。对方很可能有武器,制造车祸或人为事故。请求立刻秘密部署可靠警力,便衣设伏,务必人赃并获。我会作为诱饵上车,我的兄弟会远远跟着提供线索。请求支援!重复,请求支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也被这确认的谋杀计划所震惊,随即传来沉稳果断的回应:“明白了,小肖!保持冷静,注意自身安全为首要!我立刻调动人手,便衣出发,携带武器,秘密布控!我会亲自协调!保持频道畅通!随时联系!”
挂了电话,肖霄心中稍定。官方的铁拳已经悄然握紧。
“第三,民间力量!大锤!”肖霄转向王大锤,眼神锐利,“把你手下所有能打的、机灵的、绝对信得过的兄弟,立刻召集起来!要快!但要隐蔽!分头行动!”
王大锤精神一振:“霄哥你说!怎么干?”
“你,亲自带两个最机灵、车技最好、眼神最毒的兄弟!”肖霄指着地图,“开一辆不起眼、但马力足、耐操的车,比如旧吉普或者破面包!远远跟在大巴后面!记住,是远远跟着!像影子一样!你们的任务不是动手,是眼睛!死死盯住大巴周围任何可疑车辆、可疑人员!记住特征、车牌(哪怕可能是假的)!一旦对方动手,或者有异常,立刻用这个通知警方和我们!”他扔给王大锤一个小巧的、军绿色的二手手持对讲机,这是他们之前淘换来的旧货,通话距离有限,但在这种环境下或许能起奇效。
“明白!保证连只苍蝇都盯死!”王大锤紧紧攥住对讲机,如同攥着武器。
“剩下的人,”肖霄看向窗外,“立刻分散出发!骑摩托的、骑自行车的、想办法搭顺风车的!化整为零,往江州方向去!但不要在青龙山段聚集!提前分散在前后几个点等候,作为第二梯队预备队!听到消息,再往那边赶!所有行动,必须像水滴入海,绝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是!霄哥!”王大锤带来的那几个汉子齐声低吼,眼神中闪烁着被委以重任的兴奋和市井豪杰特有的凶悍。他们迅速散开,如同水滴渗入沙地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幕中,去执行各自的任务。
“第四,自身准备。”肖霄的目光最后落在李卫东和自己身上,“我们不能赤手空拳上去。”他快步走到办公室角落一个锁着的旧铁皮柜前,掏出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两把磨得锃亮、厚背薄刃、一看就极其实用的沉重扳手,递给李卫东一把。然后又取出两根前端磨尖、后端缠着防滑胶带的沉重铁撬棍,自己拿了一根,另一根递给李卫东。
“拿着!防身!关键时刻,别犹豫!”肖霄的声音冰冷而坚决。这些本是工厂里用的工具,此刻却成了最直接、最致命的防身武器。
李卫东接过冰冷的铁撬棍,沉甸甸的重量和冰冷的触感反而给了他一丝奇异的安全感和勇气。他用力点头。
肖霄自己也掂量了一下撬棍的重量,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狠戾。东北冰天雪地、与野兽和恶劣环境搏斗的经历,早已磨砺了他骨子里的血性和悍勇。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所要保护的一切,他不介意化身修罗。
最后,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老挂钟:七点四十分。
时间紧迫!
“检查对讲机电量!大锤,你的车准备好没有?”肖霄快速问道。
“准备好了!一辆破212吉普,停在后街巷子里,保证没人注意!”王大锤检查了一下对讲机,肯定地回答。
“好!出发!”肖霄没有任何犹豫,大手一挥。
三人迅速冲出办公室,锁好门,融入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王大锤朝着后街方向快步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帘和迷蒙的晨雾里。
肖霄和李卫东则跳上了那辆他们平时拉货用的、篷布上沾满泥点的三轮摩托车。李卫东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阵嘶哑的轰鸣,冒着黑烟,载着两人,朝着市府大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生疼。街道两旁的建筑在雨水中飞速倒退。肖霄紧紧抓着车厢栏杆,身体随着颠簸的路面摇晃,目光却如同磐石般坚定,穿透雨幕,望向远方那条杀机四伏的道路。
他的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查漏补缺。警方是否能够及时到位?埋伏点是否选择得当?王大锤的人能否准确识别杀手?对方会采用什么方式动手?车祸?伪装的抢劫?还是更直接的袭击?大巴上其他无辜者的安全如何保障?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变数,每一个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的命,赌的是他对局势的判断,赌的是战友的可靠,赌的是警方的能力!
但他别无选择。退缩,意味着将永远活在陈国平的阴影和后续无穷无尽的追杀之下,意味着苏晨和晓梦永远无法脱离魔爪!唯有迎头痛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三轮摩托在湿滑的街道上穿梭,溅起一路水花。到达市府大院附近时,远远已经能看到那辆挂着红色横幅、写着“上海市工业考察团”字样的蓝色大巴车停在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冒雨登车。
肖霄和李卫东跳下三轮车,将工具小心地藏在宽大的工装外套里面,冰冷的铁器贴着皮肤,带来一种清醒的刺激。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眼神交流中充满了无需言说的信任和决绝。
然后,他们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那些满怀期待或睡眼惺忪的考察团成员无异,迈步朝着大巴车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未知的战场。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那双眼中燃烧的、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随着他们的脚步,悄然撒向了青龙山那片雨雾迷蒙、杀机暗藏的盘山公路。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即将在那一刻,发生惊天的逆转。
生死博弈,就此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