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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医女楚汉行 > 第315章 疥癣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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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烈阳,如同楚霸王项羽的目光,灼烧着成皋故地的每一寸土地。汜水河畔的垂柳耷拉着焦黄的叶片,连蝉鸣都带着几分嘶哑的无力。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无形的焦躁。刘邦站在行辕的望楼上,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汜水对岸那片黑沉沉的楚军大营。

那面绣着巨大“项”字的帅旗,如同不败的图腾,在热浪中微微扭曲。更让刘邦心悸的,是旗下那道偶尔出现的,戴着玄铁面具的身影。

即便相隔遥远,那道身影也仿佛带着实质般的压迫感,让刘邦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打不动,根本打不动……”他收回目光,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行辕内虽置有冰鉴,丝丝凉气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烦闷。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狐狸,焦躁地踱着步,目光却不时飘向东南方向——那是楚地后方的广袤区域。

“项籍那厮,守着成皋就像一头蹲着的猛虎,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他对身旁默立如影子般的陈平说道,语气里带着市井小民面对庞然大物时的本能忌惮,“正面硬碰,咱们这身板,经不起他几巴掌。”

忽然,他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彩,如同赌徒发现了对手筹码堆里的破绽。

“对了!彭越!那个在水泽里蹦跶的泥鳅!”刘邦猛地站定,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竹简哗啦作响,“上次他搅和下邳,差点断了项羽的粮道,效果出奇的好!咱们得给他再加把火,让项羽这头猛虎,回头去挠挠自己的痒处!”

“刘贾!卢绾!”他扬声喊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刘邦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那种市井豪杰结交朋党时常有的、混合着江湖义气与精明算计的复杂表情。

这表情里既有对老兄弟的推心置腹,也藏着一丝事成之后利益该如何分配的权衡。

“你们,点齐两万精锐,不要声张,悄悄深入楚地,去和彭越会合。”

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在策划一次关键的市井斗殴,眼神里闪烁着抓住对手破绽时的锐利光芒,“告诉彭越,放手去干!粮草、兵器,寡人给他补充!就是要闹得项羽后院起火,不得安宁!他烧得越旺,寡人这里就越轻松!”

此时的彭越,正活动在梁地的湖泊沼泽与密林之间。这里水网纵横,芦荡深深,是他的天然猎场。

夏末的沼泽蒸腾着湿热的水汽,蚊蚋成群,但对于彭越和他的部下而言,这恶劣的环境却是最安全的屏障。

他曾是巨野泽中的渔家子,因秦末乱世而啸聚山林水泽,凭借过人的勇力和机敏,成为一方豪强。

项羽分封诸侯时,却将他这个拥有数万部众、屡立战功的“游击专家”彻底遗忘,这成了彭越心中一根深深的刺。他对这片魏国故土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更有着强烈的、被压抑的占有欲。

“若不是项籍小儿分封不公,我彭越何至于至今仍被视作流寇盗贼?”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抚摸着麾下将士粗糙的战甲,心中涌起不甘的怒火。然而,比这怒火更炽烈的,是数月前在下邳城外那场惨败留下的、如同烙印般的恐惧。

得到刘邦派来的两万生力军和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像一股强劲的风,暂时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也再次撩拨起他蛰伏的野心。

看着麾下骤然壮大的队伍和堆积如山的粮秣兵器,彭越那颗因失败而一度收敛的雄心,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起来。他需要胜利,需要地盘,需要向天下人证明,他彭越绝非只能龟缩于水泽的流寇!

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沼泽深处的临时营寨中,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彭越阴晴不定的脸。他召集心腹将领,手指在粗糙的兽皮地图上重重划过,最终停留在睢阳、外黄等大城的名号上。

“兄弟们!”彭越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但细听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汉王信重我等,粮草兵员,倾力支持!我们再也不能满足于小打小闹,劫掠几个粮队,骚扰几个村落了!我们要让楚人知道,这梁地,究竟是谁的天下!”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眼中燃烧着混合了野心、复仇与某种急于证明自己的火焰:“攻城!拔寨!拿下睢阳、外黄!把楚人的旗帜,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拔掉!”

得到了汉军精锐补充的彭越部队,如同注入猛火的滚油,战斗力飙升。他们不再满足于游击骚扰,开始展现出惊人的攻坚能力。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池,在彭越狂风扫落叶般的攻势下接连易主。

楚地后方彻底震动,彭越的威名如同瘟疫般迅速传播,甚至开始有零星的魏国遗老前来投靠,口中称着“魏王”。

捷报一次次传回彭越手中,他在狂喜之余,心底那源自下邳的寒意却愈发清晰。庆功宴上,觥筹交错,欢声雷动,他却常常在酒酣耳热之际,眼前闪过那夜下邳城外的惨烈景象——那道戴着玄铁面具、如同杀神般的身影,那柄轻易劈开他麾下骑将的霸王戟,那一声震得他虎口崩裂、兵刃几乎脱手的金铁交鸣!

有时深夜,他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仿佛又感受到了项羽冲锋时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听到了楚军铁骑踏碎他阵线的轰鸣,看到了自己狼狈北逃时,身后城门关闭隔绝了无数部属的绝望眼神。

“项羽……他若回来……”彭越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夜环首大刀与霸王戟碰撞后的酸麻感,似乎再次从臂膀传来,“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在他那杆霸王戟面前,恐怕依旧不堪一击……下邳之败,便是明证!”

这份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催生了他更强烈的、近乎疯狂的野心和行动力。

“必须趁他回来之前,拿下更多的地盘,拥有更强的实力!只有强大到足以自保,建立起稳固的根基,才能不惧那个男人!才能洗刷下邳之耻!”

这种心态驱使着他,以更迅猛的速度扩张,几乎是以透支潜力的方式,疯狂地吞噬着楚国的疆土,既是为了实现抱负,也是为了填补那份对项羽武力近乎本能的畏惧。

九月,楚地后方接连失守的烽燧狼烟,终于化作了一份份紧急军报,堆满了项羽的案头。睢阳、外黄……十七座城池的名号,如同十七根冰冷的针,刺向他统帅的版图。

然而,中军帐内,气氛却并非如往常那般充斥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项羽伟岸的身躯端坐在虎皮大椅上,玄铁面具在跳动的烛火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将他所有的表情封存在冰冷的金属之后。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重瞳,在阴影中缓缓扫过军报上的每一个字,目光锐利如鹰,却不见狂躁,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蓄势待发的寒意。

他没有咆哮,没有立刻拍案而起。沉默,如同巨石压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比怒吼更令人窒息。

良久,他才抬起眼,目光落在肃立一旁的龙且身上。龙且身高九尺,手持丈二玄铁重斧,如同一尊铁塔,此刻却在这无声的威压下,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彭越,”项羽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平稳,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字字清晰,“疥癣之疾,竟成肘腋之患。”

他冷静地指出了问题的性质,这不是一时意气之争,而是关乎战略全局的威胁。

“龙且。”

“末将在!”龙且抱拳躬身,声如洪钟。

项羽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龙且身上:“梁地动摇,粮道堪忧。刘邦借此喘息,其势渐复。此患,须臾不可再留。”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先点明危害,再下达指令,与往日凭意气决断的风格判若两人。

“寡人需亲往梁地,根除此患。你留守成皋,谨守关隘。”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并非纯粹的霸道,更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权衡的必然选择,“记住,纵使刘邦百般挑战,辱及寡人,亦不可轻出。守住成皋,扼住刘邦东进之咽喉,便是大功一件。”

他特意强调了“扼住东进咽喉”,这是在为龙且阐明战略目标,而非简单的命令。

龙且凛然应诺:“大王放心!有龙且在,成皋万无一失!刘邦若敢来犯,末将定叫他头破血流!”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是……大王,那彭越狡猾,据闻已与刘邦派去的刘贾、卢绾合流,势力大涨,且惯于藏匿沼泽,恐……恐需时日清剿。”

若是往日,这般近乎质疑的进言,必会引来项羽的不悦。但此刻,面具后的项羽只是微微颔首。

“合流,方能聚歼。藏匿,终有迹可循。”他的重瞳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那是对自身绝对实力的自信,更是基于下邳城外已将彭越杀得狼狈鼠窜的清晰认知。“寡人亲往,不过重演下邳旧事,了结这手下败将而已。”

他的话语沉稳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

“谨守成皋,扼住刘邦东进之咽喉。寡人不日即还。”

说罢,他起身,猩红的披风扬起一道沉稳而非张扬的弧线,大步走出营帐。很快,楚军大营中响起了调度有序的号角声和马蹄声,项羽亲率一支精锐,如同精准的箭矢,风驰电掣般向东而去,目标直指那搅动后方的“疥癣之疾”。

帐内,龙且望着项羽离去的方向,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感觉:大王依旧是无敌的霸王,但那无敌的锋芒之外,似乎多了一层更难以揣度、也更加危险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