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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医女楚汉行 > 第181章 垂泪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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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雨歇天晴,阳光难得地穿透云层。虞子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虞心苑。

这位总揽西楚九郡钱粮赋税、户籍田亩、军需辎重的大司徒,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中却盛满了对妹妹的担忧。

他一进苑门,目光便急切地锁定了倚在榻上的虞瑶。

“阿瑶!”虞子期几步抢到榻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后怕。

他仔细端详着妹妹苍白的脸色和那缕刺眼的玄紫,虎目瞬间泛红,“你…你可吓死阿哥了!”他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妹妹的头,却又怕碰疼了她,手悬在半空,最终只紧紧握住了虞瑶放在锦被外的手。

“阿哥,我没事了。”虞瑶看着兄长眼中的血丝和关切,心中暖流涌动,反握住他宽厚粗糙的手掌,“你看,精神好多了。”她努力展露一个轻松的笑容。

项羽站在一旁,看着兄妹情深的一幕,重瞳中闪过一丝温和。他示意侍从搬来锦凳:“子期,坐。瑶儿需要静养,莫要让她劳神。”

虞子期这才向项羽恭敬行礼:“大王。”落座后,他的目光依旧不离虞瑶,絮絮叨叨地询问她的伤势、饮食、睡眠。虞瑶一一耐心回答,安抚着兄长的忧心。

末了,虞子期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来,竟是几块精巧的、还带着微温的桂花米糕。

“路过东市,见新蒸的,想着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快尝尝!”他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想方设法哄妹妹开心的少年。

虞瑶看着那熟悉的糕点,鼻尖微酸。在这充斥着药味和沉重气氛的深宫,这点滴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关怀,显得弥足珍贵。

她拈起一块,小口吃着,久违的甜香在口中化开,也暖了心田。项羽在一旁看着,嘴角也难得地牵起一丝柔和的弧度。

趁着虞瑶小憩的间隙,虞子期转向项羽,神色转为凝重,低声汇报:“大王,九江郡上月赋税已清点入库,然因…此前战事波及,较往年短了三成。敖仓方面,汉军游骑不断袭扰粮道,虽未得逞,但运输损耗大增,军粮储备需加紧筹措。另,彭城及周边郡县春耕已始,然丁壮多征入伍,恐影响今岁收成……”他条理清晰,将庞杂的政务一一禀明。

项羽听着,重瞳中锐光闪动,方才的温情被霸王的决断取代:“九江赋税短少部分,着令郡守开官仓平抑,不足者,从寡人私库拨补!敖仓粮道,加派钟离昧率三千精骑沿途清剿,务必打通!春耕之事…传令各郡县,凡军属之家,由官府组织邻里互助,务必不误农时!”

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显示出对全局的掌控力。虞子期一一记下,心中稍定,有霸王在,这庞大的帝国机器便不会停转。

汇报完毕,虞子期又去探望了龙且。看着这位同袍重伤初愈,却精神尚可,虞子期轻轻拍了拍龙且未受伤的左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龙且看着虞子期与紫苏低声交谈几句,紫苏红着脸点头的模样,眼中也流露出欣慰。

第五日、第六日,虞瑶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在项羽近乎偏执的“圈养”下,她脸色虽仍显苍白,但双颊已有了淡淡的血色,眼神也愈发清亮有神。

她开始尝试下榻缓行,在项羽紧张地搀扶下,在温暖的苑内慢慢踱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那缕玄紫发丝似乎也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许内敛的光泽。

她开始更主动地调理自身。用银针配合特制的、能温养经脉的草药精油,在自己关元、气海、足三里等要穴行温和的艾灸。

又指导紫苏按照她开的方子,熬煮加入黄芪、当归、熟地等补气养血药材的药膳。每一次行针,每一次服药,项羽都如临大敌般守在旁边,重瞳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直到确认无虞才稍稍放松。

龙且的恢复更是惊人。在紫苏无微不至的照料和虞瑶特制伤药的强大效力下,他已能靠着紫苏的搀扶,在苑内小范围活动。右臂虽还无法用力,但伤口愈合良好,疼痛大减。

他与紫苏之间,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传递着无尽的默契与情意。

龙且看紫苏的眼神,充满了感激、疼惜和一种沉甸甸的守护承诺;而紫苏在龙且面前,褪去了最初的怯懦,眼神变得明亮而坚定,仿佛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第七日,晨光熹微。

虞瑶已能独自在苑内缓行片刻,呼吸平稳,动作虽慢却无滞涩。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彭城初春的空气带着泥土的微腥和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活力。那缕玄紫发丝安静地垂在鬓边,光泽内敛,再无前几日的异样波动。封印稳固,本源也在缓慢恢复。

项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在晨光中挺直的背影,重瞳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和难以言喻的满足。

这七日,他抛开了所有军务,紧急事务由虞子期和项庄处理,像一个最普通的丈夫,守着他的妻子,亲眼见证她从死亡的边缘一步步走回人间。这份守护的过程,涤荡了他心中的暴戾,沉淀下更深沉的爱恋。

“阿羽,”虞瑶转过身,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特有的、略显单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彩,“我好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钧。

项羽上前一步,伸出双臂,不是搀扶,而是将她整个人温柔而坚定地拥入怀中。

他抱得很紧,但力道却又很轻,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微颤:“嗯,寡人知道。” 所有的担忧、恐惧、后怕,都在这紧紧的拥抱中找到了归宿。

苑内另一角,龙且在紫苏的搀扶下,也走到了廊下晒太阳。他看着相拥的项王与夫人,坚毅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边正为他整理衣襟的紫苏,低声道:“紫苏,待我伤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紫苏的手猛地一顿,脸颊瞬间红透,如同天边最美的朝霞,她飞快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不可闻,却饱含了无尽的甜蜜与期待。

范增的病榻前,气氛却与这春日暖阳格格不入。

虞心苑深处最安静的一间暖阁内,药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一种生命烛火即将燃尽时散发的、难以言喻的枯败气息。

范增躺在厚厚的锦被中,形容枯槁得如同冬日残枝,呼吸微弱而艰难,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清醒,眼神也浑浊黯淡,茫然地望着帐顶,仿佛灵魂已游离于躯体之外。

项羽每日必来探望,哪怕只是默默在榻前坐上一刻。此刻,他高大的身影坐在矮凳上,背脊挺直,重瞳沉沉地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老人。

不久前虞瑶那残酷的宣判——“最多三个月”——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亚父…”项羽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室内的死寂。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范增那只枯瘦如柴、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它。

“寡人…今日又处置了几桩紧要军务,子期将九江赋税、敖仓粮道、春耕之事都安排妥当了…您…不必忧心…”他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笨拙讨好。

就在这时,范增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那原本浑浊黯淡的目光,竟奇迹般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锐利的光彩,艰难地转动着,异常清晰地聚焦在项羽脸上。

他干裂的嘴唇用力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却比往日有力得多的气音。

项羽猛地屏住呼吸,凑得更近,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剧烈跳动。

“荥…阳!韩…信!”几个音节,不再是破碎的呓语,而是仿佛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与力量,异常清晰地撞入项羽耳中!

范增那只被项羽握住的手,竟也猛地爆发出远超预期的力气,枯瘦的手指顽强地、极其坚定地向上抬起,直直地指向悬挂在墙角的巨大舆图——那标注着“荥阳”和“韩信”势力的位置!

这耗尽心力的一指,仿佛抽走了他刚刚凝聚的所有生气。那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如同被风吹过的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迅速黯淡下去。手臂的力量也瞬间流失,颓然落回锦被之上。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随即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与爆发已耗尽了他残余的生命力。只有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浑浊的老泪,渗入斑白的鬓角。

暖阁内陷入一片更加复杂难言的寂静。沉重的叹息似乎凝固在空气中,那未竟的警示与这突如其来的、短暂却清晰的“好转”,交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隐忧。

项羽依旧紧紧握着那只重新变得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绵软无力的手。巨大的悲恸与一种难以名状的、混杂着希望与更深恐惧的茫然将他淹没。

亚父范增,这位为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擎天巨柱,似乎正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在生死边缘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呐喊。这七日虞瑶痊愈带来的喜悦,此刻被这诡异而沉重的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

虞瑶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暖阁门口。她看着榻前那个悲痛欲绝、显得无比脆弱渺小的霸王背影,看着他紧握着亚父的手无声颤抖,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的目光落在范增那迅速褪去短暂光彩、重新被枯槁死气笼罩的脸上,以及那滴未干的浊泪,秀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忧虑——那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医者对于生命之火异常燃烧后,那难以避免的、更加深沉的黑暗的预判。

她默默走到项羽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剧烈颤抖的脊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支撑。

她知道,这七日短暂的宁静与愈合已然结束。范增这看似好转却更显不祥的挣扎,如同风暴前短暂的平静。当这盏油灯最终熄灭,那个被悲痛与愤怒彻底点燃的项羽,必将带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归来。

而骊山地脉深处那只贪婪的眼睛,也必将因这人间霸主的滔天怒焰而更加亢奋。彭城的春日暖阳下,更深的阴影,正无声地蔓延开来。

“报——!紧急军报——!!”

一声凄厉、几乎破了音的嘶喊,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和令人心悸的恐慌,骤然穿透了虞心苑层层把守的肃静,如同利刃般刺入苑内沉凝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