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乐文小说 > 玄幻魔法 > 考古浮海记 > 第102章 岭外代答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南海的雨季总带着股蛮横的劲儿,铅灰色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探海号”的桅杆顶端。程远趴在甲板边缘,指尖捏着一页塑封的古籍复印件——周去非《岭外代答》里的句子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浮南海面南,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云。拖长数丈,一舟数百人,中积一年粮”,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浅淡的晕痕,恰好与声呐屏幕上那道模糊的木质结构信号重叠。

“还在跟这行字‘较劲’?”林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热咖啡的香气。她蹲下身,将杯子递到程远手边,杯壁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郑海峰刚从了望台下来,说东边海域的能见度连五米都不到,今天这潜水分明是拿命赌。”她的目光落在复印件上,指尖轻轻划过“豢豕酿酒其中,置死生于度外”的字样,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你说,周去非写的这艘‘巨室’,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宝船粮船?毕竟《海语》里也提过‘官治大泊一艘,军民千人’,尺寸和载员都对得上。”

程远接过咖啡,暖意顺着指缝漫进四肢,驱散了甲板上的湿冷。他抬头望向海面,海浪卷着青灰色的白沫拍在船舷上,发出沉闷的“哗啦”声,像远古巨兽的呼吸。“不好说,但声呐显示的那片区域,刚好卡在《郑和航海图》标注的‘满刺加-苏门答腊补给线’上,”他指着远处被雨雾模糊的海平面,“信号长度约六十米,宽二十米,换算成明代尺度就是‘长十八丈,宽六丈’,和黄衷《海语》里‘大泊’的记载几乎分毫不差——要是能找到实物,就能印证古籍里的大型海舶不是文人夸张。”

话音未落,驾驶室里突然传来郑海峰的喊声,带着罕见的急促:“程队!林珊!快来看!雷达上冒出来三艘不明船只,正朝着咱们的探测区冲!”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往驾驶室狂奔。雷达屏幕上,三个红色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航迹像三道锐利的箭头,直指声呐锁定的疑似粮船遗址。“是‘海狼帮’的人!”郑海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次在“清和号”遗址被他们用水下刀划伤的膝盖,此刻还隐隐作痛,“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上周在满刺加博物馆,那个自称‘文物爱好者’的家伙反复打听坐标,当时就该把他扣下来!”

程远的指尖死死攥着控制台边缘,指节泛白。他想起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当时对方拿着《岭外代答》的影印本,装作请教“舟如巨室”的含义,现在想来,每一个问题都是在套话。“没时间查内鬼了,”他抓起挂在墙上的潜水装备,肩带重重撞在胸口,“郑海峰,你带安保组守甲板,高压水枪和防暴盾牌都架起来,绝不能让他们靠近遗址;林珊,你立刻联系渔政支援,把声呐数据和遗址坐标加密发回研究所,顺便把备用氧气罐和急救包搬到船尾;我带赵哥下去,先确认遗址情况,‘海狼帮’有炸药,要是让他们炸了船板,我们就永远没法验证《岭外代答》了!”

“不行!”林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海底暗流这么急,能见度又差,你这一去就是送死!等渔政来了再……”

“等不了!”程远打断她,伸手扣上潜水头盔的卡扣,塑料扣“咔嗒”一声锁死,隔绝了部分雨声,“‘海狼帮’的船速比渔政快,他们要是先到遗址,三分钟就能用炸药把船板炸成碎片!赵哥,跟我走!”

纵身跃入海水的瞬间,程远才真正体会到“凶险”二字。浑浊的海水里满是泥沙,潜水灯的光柱只能照亮眼前两米的范围,像在墨汁里划动的火柴。暗流像无数双无形的手,扯着他的潜水服往暗礁群的方向拖,每一次挣扎都让他离原定路线更远。他紧紧攥着潜水刀,刀刃在水里泛着冷光,跟着赵哥的潜水灯往声呐信号源游,耳边只有呼吸器“咕噜咕噜”的气泡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隆”声——“海狼帮”已经开始用炸药炸海底的泥沙了。

突然,程远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脚踝勒断。他低头一看,是一截深褐色的帆绳,绳结是明代特有的“双环结”,和《天工开物》里“宝船帆绳必用双环,以防断裂”的记载完全一致。他用潜水刀小心地割断缠在脚踝上的绳段,顺着帆绳往上拉,一块巨大的木质构件从泥沙中缓缓显露——构件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海藻,用刀刮去后,露出了清晰的刻字:“永乐八年工部造,粮船丙”。构件边缘还嵌着几个破碎的陶罐,罐身上用青花写着“官仓”二字,釉色是典型的永乐官窑风格。

“是粮船!真的是粮船!”程远通过通讯器激动地喊,声音因为缺氧有些发颤。他刚想让赵哥用相机记录,就听见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海狼帮”的炸药在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引爆,冲击波像无形的巨浪,将他狠狠掀出去好几米。潜水头盔的面镜“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冰冷的海水顺着裂缝灌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视线瞬间模糊。

更可怕的是,爆炸引发了海底滑坡。程远感觉脚下的泥沙在往下沉,像陷入了流动的沼泽,他想抓住身边的船板,却被一股更强的暗流卷住,往更深的海沟拖去。通讯器里传来赵哥焦急的喊声:“程队!抓住船锚!左边三米!有船锚!”可声音越来越模糊,他的氧气罐被暗礁撞出一个小口,氧气表的指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红色区域掉。

“就这么完了?”程远的脑子一片空白,《岭外代答》里“置死生于度外”的句子突然在耳边回响。他不甘心,明明已经摸到了粮船的船板,明明离验证“舟如巨室”的真相只差一步,怎么能死在这里?他奋力挥舞手臂,手指突然触到一块坚硬的金属——是粮船的铁锚,锚链上还缠着几袋用麻布包裹的谷物,麻布虽然已经碳化,却依旧能看出编织的纹路。

程远死死抓住锚链,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麻。他抬头看向海面,隐约能看到“探海号”的灯光,像黑暗中的星点,可氧气罐的压力表已经彻底归零,窒息感像潮水般涌来,眼前开始发黑。就在他意识快要消散时,一道明亮的潜水灯光柱照了过来——是林珊!她穿着潜水服,手里举着备用氧气罐,正奋力往他这边游,脸上的面罩沾满了泥沙,却依旧能看出眼里的焦急。

“抓住我!别睡!”林珊游到他身边,一把将备用氧气罩扣在他脸上,又用高强度绳索将两人的腰紧紧绑在一起。她的呼吸很急促,通过通讯器传来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郑海峰已经用高压水枪打退了‘海狼帮’的登船企图,渔政的船还有十分钟就到,你再坚持一下,我们还没一起验证《岭外代答》的记载,你不能死!”

程远咬着牙,借着林珊的拉力往海面游。氧气顺着面罩涌入肺部,让他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可暗流依旧在拉扯他们,好几次差点撞向暗礁。他紧紧攥着林珊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那是比氧气更重要的支撑。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觉到阳光落在脸上,耳边传来郑海峰嘶哑的喊声:“程远!林珊!坚持住!我们拉你们上来!”

被队员们拉上甲板的那一刻,程远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他躺在船舱的医务室里,白色的天花板上悬着输液瓶,药液正一滴一滴往下落。林珊坐在床边,眼圈通红,手里攥着一块从粮船遗址带回的陶罐碎片,碎片上的“官仓”二字清晰可见。“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带着沙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医生说你是急性氧气中毒,再晚几分钟就没救了。赵哥已经确认了,那艘粮船的尺寸和《海语》记载的‘大泊’完全一致,还找到了三袋保存完好的谷物,碳十四检测显示是永乐八年的,和船板刻字对得上。”

程远想坐起来,却被林珊按住肩膀。“别动,你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将陶罐碎片递到他眼前,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郑海峰去整理发掘设备了,他说等你好点,我们就去清理粮船的货仓,里面说不定藏着航海日志,能找到粮船为‘清和号’补给的记录——毕竟《瀛涯胜览》里也提过‘宝船往西洋,必携粮船三艘’。”

这时,郑海峰端着一碗熬得软烂的小米粥走进来,眼眶也有些红。“对不起,程队,这次是我没盯紧,让‘海狼帮’的人钻了空子,”他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带着愧疚,“不过渔政已经抓到了两个盗墓者,他们找了,是研究所里一个临时工泄露的坐标,陈馆长已经把人扣下来了。对了,我还从粮船的船板缝隙里找到了一小块丝绸,上面绣着‘工部造’的字样,和南京宝船厂遗址出土的一模一样!”

程远接过粥碗,温热的粥滑过喉咙,熨帖了空荡荡的胃。他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满是滚烫的感激——如果不是林珊冒着生命危险跳海救他,如果不是郑海峰死死守住甲板,他恐怕已经成了海底泥沙的一部分。“别说这些了,”他笑着说,指尖轻轻摩挲着陶罐碎片,“等我能下床,咱们就去发掘货仓,我总觉得,里面藏着能印证《岭外代答》‘舟如巨室’的关键证据——说不定能找到‘豢豕酿酒’的痕迹,那才是真的把古籍活过来了。”

三天后的清晨,雨终于停了。程远坐在轮椅上,被队员们推到甲板边缘,看着水下组将一个巨大的木质粮仓吊上来。粮囤的表面虽然有些腐朽,却依旧能看出规整的榫卯结构,上面刻着“永乐八年工部造,容粮三千石”的字样,笔画遒劲有力。林珊拿着《岭外代答》的复印件跑过来,兴奋得声音发颤:“你看!‘中积一年粮’的记载没错!这艘粮船的载粮量刚好够三百人吃一年,和马欢《瀛涯胜览》里‘宝船带粮三年,粮船随航补给’的记载完全吻合!”

郑海峰则从货仓里抬出一个残破的陶瓮,瓮里还残留着褐色的液体痕迹。“这应该就是‘酿酒其中’的证据!”他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取液体样本,眼里满是激动,“我已经联系了实验室,要是能检测出酒精度,就能彻底印证周去非没说谎——六百年前的粮船上,真的有船员在酿酒!”

程远看着阳光下的粮囤和陶瓮,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起那天在海底的生死瞬间,想起林珊递来的备用氧气罩,想起郑海峰嘶哑的喊声,这些画面和古籍里的文字交织在一起,成了最鲜活的历史。“接下来,我们去寻找战座船吧,”他突然说,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西洋记》里说战座船‘长一十八丈,阔六丈八尺,专司护航’,咱们有了粮船的经验,肯定能找到——到时候,就能把郑和船队的‘宝船-粮船-战座船’体系拼完整了!”

林珊和郑海峰相视一笑,用力点头。海风拂过甲板,带着海水的咸腥味,远处的海鸥掠过湛蓝的海面,发出清脆的鸣叫。程远知道,这次死里逃生,让他更清楚地明白自己守护的是什么——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古籍里那些“置死生于度外”的船员,是六百年前劈波斩浪的航海传奇。

“探海号”在粮船遗址锚定的第五天,阳光终于穿透了南海的云层。程远坐在轮椅上,看着队员们将货仓里最后一批文物吊上甲板——其中一个半人高的陶瓮格外引人注目,瓮口缠着的麻布虽已碳化,却依旧能看出当年捆扎的绳结,瓮身还残留着几处模糊的朱漆印记,隐约能辨认出“酒”字。

“这就是‘豢豕酿酒其中’的实证!”郑海峰蹲在陶瓮旁,小心翼翼地用软毛刷清理瓮口的泥沙,“实验室刚发来初步检测报告,瓮底残留的液体里检测出了酒精度,还有谷物发酵的痕迹,和《岭外代答》里的记载完全对得上!”

林珊拿着《海语》的复印件走过来,指尖划过“官治大泊一艘,军民千人”的句子,眼里满是兴奋:“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货仓的木壁上发现了刻痕——是船员记录的补给次数,‘永乐八年七月,补给清和号谷物五百石;八月,补给战座船三百石’,这就把粮船、宝船、战座船的航线关联起来了!”

程远的目光落在陶瓮旁的一块木板上,木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船员的日常记录:“今日海风大,不可行船,煮酒三坛,与众人分饮”。他伸手摸了摸刻痕,指尖能感受到工匠当年凿刻的力度,仿佛能看到六百年前,船员们围坐在陶瓮旁,就着海风饮酒的场景。“这才是最鲜活的历史,”程远轻声说,“不是冰冷的文字,是有温度的生活。”

就在这时,了望台的队员突然大喊:“程队!远处有艘科考船朝我们驶来,挂着马来西亚的国旗!”

程远立刻让郑海峰推他去驾驶舱。望远镜里,一艘白色的科考船正缓缓靠近,船舷上印着“马来西亚海洋考古研究所”的字样。“是阿卜杜勒馆长!”林珊突然认出了船头的身影,“上次在满刺加博物馆,他说要带团队来南海考察,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科考船靠岸后,阿卜杜勒带着两名研究员登上“探海号”。当他们看到甲板上的陶瓮和粮船构件时,眼睛都亮了。阿卜杜勒指着陶瓮,用流利的中文说:“我们在满刺加古城遗址也发现过类似的陶瓮,一直不知道用途,现在终于明白了!这证明郑和船队的粮船,确实在满刺加进行过补给!”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画册,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一块刻有中文“粮”字的陶罐残片,“这个残片和你们的陶瓮属于同一批次,都是永乐年间的官窑制品,这说明郑和船队的物资供应,是从国内统一调配的。”

接下来的两天,中马两国的考古人员一起对两船文物进行整理。程远发现,粮船的船板工艺与南京宝船厂遗址出土的完全一致,都是采用“三重板”结构,外层还涂有桐油和朱砂的混合物;郑海峰则通过木材检测,确认粮船的楠木与马六甲海峡附近发现的明代沉船木材来源相同,进一步印证了粮船的航线。

离别那天,阿卜杜勒送给程远一件特殊的礼物——一块从马六甲海底打捞的明代铜铃,铃身上刻着“清和号”三个字。“这是去年我们在宝船遗址附近发现的,”阿卜杜勒握着程远的手,“现在交给你们,希望能帮助你们还原‘清和号’的完整故事。”

程远接过铜铃,轻轻晃动,清脆的铃声在甲板上回荡,仿佛穿越六百年的时光,诉说着粮船与宝船并肩航行的岁月。他突然想起《岭外代答》里“帆若垂天云”的描述,想起粮船货仓里的陶瓮和刻痕,这些碎片终于拼凑出了郑和船队的后勤图景——不是孤立的船只,是相互支撑的整体。

“探海号”返航的前一天,程远终于能拄着拐杖站起来。他走到甲板边缘,看着远处的粮船遗址,林珊和郑海峰走到他身边。“接下来,我们去寻找战座船吧,”程远的声音里满是期待,“《西洋记》里说战座船‘长一十八丈,阔六丈八尺’,专门负责护航,肯定能在粮船航线附近找到!”

林珊点点头,拿出一张新的海图:“我已经标注了几个疑似战座船遗址的区域,都在当年郑和船队抗击海盗的海域,说不定能找到战座船上特有的铁炮或者盾牌。”

郑海峰也笑着说:“等找到战座船,我们就把宝船、粮船、战座船的文物放在一起展览,让观众们看看郑和船队的体系有多完善,也让他们知道,《岭外代答》里的记载不是传说!”

程远看着他们,心里满是温暖。从最初发现“安济号”的紧张,到这次粮船遗址的死里逃生;从与“海狼帮”的周旋,到与国外考古团队的合作,这一路的经历,让他更加明白考古的意义——不仅是发掘文物,更是连接过去与现在,让那些被遗忘的故事,重新被人记住。

第二天清晨,“探海号”缓缓驶离粮船遗址。程远站在船首,手里握着阿卜杜勒送的铜铃和粮船的陶瓮碎片,目光望向远方的海平面。阳光洒在甲板上,照亮了满船的文物,也照亮了三人坚定的身影。

海风拂过,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仿佛在召唤着新的冒险。程远知道,他们的旅程还没有结束,南海之下,还有无数的历史遗迹等着他们去唤醒,还有无数的故事等着他们去讲述。而他,会带着对历史的敬畏,对考古事业的热爱,继续在这片大海上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