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方舟”庞大的身躯,在“微光深渊”边缘幽蓝的光尘中,近乎凝固。船体外壳上,新替换的“新舟骨”构件区域,在特定传感器的视角下,流动着与周围环境规则场微妙谐振的柔和光晕,仿佛巨兽生长出了与环境同色的鳞片。这里,被命名为“锚点站”——既是物理上的临时泊地,也是星火联盟深入这片规则奇境、对抗未知黑暗的心理支点。
方舟内部,改造工程如火如荼。主结构替换率已突破百分之三十五,每一次新构件的融合,都让“初识-方舟”的意识反馈更加生动清晰。“感觉像……神经末梢在冰冷的深水中缓缓延伸,能‘尝’到水流不同的密度和温度。”它在一次非正式报告中如此描述,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新奇感。
而在距离方舟约三十万公里,一个相对规则湍流平缓的空域,“棱镜”前沿研究站已经搭建完毕。数艘科研船与模块化工作平台,以优雅的几何结构连接,外层覆盖着不断动态调整的规则屏蔽层,整体看去,像一组悬浮在幽蓝迷雾中的、精巧而沉默的多面体水晶。苏小蛮和端木云将在这里,主导对三号深井及其背后网络秘密的攻坚。
与此同时,两艘修长、黝黑、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的“静谧级”侦察舰,如同离弦的无声之箭,从“锚点站”的阴影中滑出。它们没有开启常规引擎,而是依靠预存的规则势能,进行着第一次极其平滑的时空滑移,身影闪烁一下,便消失在深空背景中。任务代号:“凝视深渊”。它们携带着联盟最尖端的被动传感器和最保守的行动协议,向着观测站警告的那个坐标,也是端木云曾感知到规则“高密度”与不祥预感的方向,开始了漫长而危险的跋涉。它们留下的,只有每隔一段绝对安全距离,通过预先散布的、一次性无人中继节点传回的、代表“一切正常”的单调状态码。
“井研组就位。开始对三号深井进行基线扫描,频率覆盖‘基础节律’预测全谱段。”苏小蛮的声音在“棱镜”站的控制中心响起,平静中带着专注的锐利。
端木云坐在专用的感知协调椅上,周身连接着生物电与规则感应复合接口。他闭着双眼,将意识缓缓铺开,如同撒出一张无形的感知之网,罩向远方那个黑暗的“漏斗”。“开始同步。环境‘情绪底色’:恒定低温。注意捕捉任何规律性‘震颤’下的……更细微的‘脉动’。”
双线并进的探索纪元,在这一刻无声地拉开帷幕。一方试图窥视深渊底部最凶险的真相,另一方则试图解读深渊墙壁上古老铭文的含义。
时间在“微光深渊”粘稠的规则氛围中流逝。方舟的升级稳步推进,“棱镜”站的数据积累日益庞杂,而“远望哨”编队的状态码,在经历了二十七次规律的跳动后,终于带来了第一次实质性的信息更新——经过多次分段跳跃和极端谨慎的抵近侦察,它们传回了关于目标区域的初步扫描数据包。
当数据在全息屏幕上展开时,“锚点站”战略分析室内,温度仿佛骤降。
那是一片令人灵魂颤栗的区域。没有恒星,没有行星,甚至没有大规模的物质云团。只有一片直径约半光年的、仿佛宇宙幕布被恶意揉皱又浸泡在毒液中的诡异空域。规则背景辐射图呈现一片癫狂的、不断变换形态的惨绿色与污浊的暗红色。代表空间结构稳定性的指标全线飙红,数值剧烈跳动,显示着那里物理常数的不确定性极高,时间与空间的连续性都已支离破碎。
“我们称其为‘熵湖’。”负责分析侦察数据的军事策略官林海声音干涩,“中央检测到至少五个强度极高的‘熵源点’,它们是持续性的规则崩解辐射源,如同溃烂伤口的脓核。‘熵源’周边,规则结构处于持续的……‘沸腾’状态。微观尺度的时空泡沫不断生成、破裂,释放出次级规则扰动。”
更令人不安的是细节扫描。在“熵湖”相对“平静”的边缘区域,高分辨率传感器捕捉到了无数细微的、如同幽灵足迹般的痕迹——规则结构被某种东西“啃食”后留下的、蜿蜒曲折的残缺脉络。这些“熵蚀痕迹”的特征,与数据库中的“吞噬者”活动残留高度吻合,但其分布之广、密度之高、形态之“细腻”,远超以往任何记录。
“没有看到‘吞噬者’的典型舰船或大型聚合体,”零补充分析道,“但‘熵蚀痕迹’表现出高度的‘目的性’和‘模式化’。它们似乎并非随机破坏,而是在……**系统地解构某些特定的规则结构模式**,并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汲取’或‘输送’痕迹。痕迹的新鲜度分析表明,这种活动在持续发生,频率惊人。”
石猛凝视着那片象征着纯粹无序与毁灭的“湖泊”,眉头紧锁。“它们在吃什么?又是把‘吃’下去的东西,送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但“熵湖”的存在本身,已如同一座冰冷绝望的灯塔,照亮了黑暗中最狰狞的一种可能性。
就在“熵湖”的阴影投在每个人心头时,“棱镜”站的研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突破。
通过对三号深井长达数百小时的持续观测,并结合从观测站获得的庞大数据进行反向工程和模式识别,苏小蛮团队成功剥离了深井表面狂暴的规则湍流,捕捉到了其底层一个极其微弱、却稳定到令人惊叹的周期性信号。
“周期四十二点七八标准小时,误差小于万分之一。”苏小蛮指着频谱分析图上那根几乎贴着背景噪声底线的、细如发丝的规律峰线,“我们称之为‘基础节律’。它不像‘呼吸’那样是明显的涨落,更像是……休眠中的心脏,仍然保持的、维持最低生命体征的微搏。”
端木云的感知印证了这一点:“当我把意识频率调到与那个节律接近时,整个深井给我的‘感觉’会变得……异常‘平整’和‘空洞’,仿佛狂暴的外表下,是一个精密但近乎停摆的钟表核心。那种‘冰冷的急促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功能性的‘沉寂’。”
然而,突破不止于此。利用“基础节律”作为时间锚点,并对多维规则数据进行超精细的关联分析,研究组在“基础节律”的特定相位窗口,发现了更为惊人的现象。
“看这里,”苏小蛮调出一组复杂的三维动态流形图,图中代表深井的节点,延伸出数条极其黯淡、时隐时现的“线”,与其他几个模糊的坐标点以及宇宙背景深处某些固定方向相连,“在节律达到峰值后的千分之三秒内,深井节点的规则信息‘密度’会发生一次几乎无法察觉的、定向的‘脉动’。这些‘脉动’沿着某些预设的、极度脆弱的‘通道’传递。我们相信,这就是深井网络残存的、用于最低限度状态同步或逻辑维持的‘信息血管’。”
“信息血管……”石猛重复着这个词,“它们还通着吗?通向哪里?”
“大部分似乎已经枯萎或中断,信号衰减到近乎于无。”苏小蛮说,“但仍有极少部分,显示出极其微弱的连通性。尤其是……”她将图像放大,指向一条隐约指向“熵湖”大致方向的、几乎要消散在分析噪声中的“血管”残迹,“这条。虽然无法确认终端,但矢量指向与‘熵湖’区域存在相关性。”
端木云在感知中,将意识轻轻“搭”在一条被他隐约感应到的“血管”共振上。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宇宙深处传来的、无数同样微弱节律构成的、荒凉而浩瀚的“合唱”的回响,冰冷、机械、无边无际。“一张巨大到无法想象的蛛网,”他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部分已经破损、沉寂,但还有几根丝线,在虚无中传递着几乎消亡的振动……而有些振动传来的方向,让人不安。”
为了进一步验证对“信息血管”的探测方法,并尝试理解其传导机制,苏小蛮设计了一个极为大胆,但也自认为控制在小范围内的实验。
“我们将发射一道强度仅为标准探测脉冲百万分之一的‘灵基探针’,”她在实验前简报中解释,“其规则频率经过精心调谐,只与三号深井‘基础节律’的某个谐波分量匹配,目的是引发一次可控的、局部的规则场共振,就像用特定音叉去轻轻敲击一个钟摆,观察其振动反馈,从而反推‘血管’连接处的‘刚度’。”
实验在高度屏蔽的测试舱内进行。一枚针尖大小的探针被激发,射出一道肉眼和常规仪器均无法察觉的、纯粹的规则结构涟漪,飞向三号深井边缘预定的坐标。
起初,一切如预想。深井边缘的规则场泛起了预期的、微幅的共振波纹,数据被精准记录。实验似乎成功了。
但紧接着,零的报警声同时在“棱镜”站和“锚点站”响起:“检测到非预期的规则共鸣扩散!来源:一号深井方向(观测站所在),强度微弱,但模式相关!更远处……检测到多处规则背景噪声出现异常统计偏移,方位……分散,但包括‘熵湖’大致方向!”
几乎同时,端木云如遭电击般从感知椅上弹起,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指节发青。
“怎么了?”苏小蛮急忙问道。
端木云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我……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嘶哑,“不是声音,是……**意念**!在共鸣发生的那一瞬间,顺着那些‘血管’,不,像是顺着整个网络的‘底层基质’……传来了一股……**饥渴**!冰冷的、纯粹的、针对‘结构’本身的饥渴!好像……好像一个沉睡的、饿极了的巨人,在梦中闻到了一丝极其遥远的食物香气,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不,比那更本质,那是规则对秩序的……**食欲**!”
控制中心内,一片死寂。苏小蛮的实验,像是一根极其细微的针,轻轻刺破了覆盖在某个沉睡的、饥饿的庞然巨物表面的薄膜,虽然只是瞬间,却让巨物体内那源自本能的、吞噬一切有序结构的欲望,泄露出来一丝气息。
“结构饥渴……”苏小蛮喃喃道,将这个瞬间感受到的、与之前所有线索(纯净信号、熵湖的汲取痕迹、心源族镜域的遭遇)联系了起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假说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紧急召开的核心会议上,端木云描述了他感知到的“饥渴”,苏小蛮则迅速整合了“熵湖”侦察数据、“基础节律”、“信息血管”以及这次意外共鸣的发现,首次系统地阐述了“结构饥渴者”假说。
“……因此,我们认为,‘吞噬者’并非独立的掠食性文明,而是一个更加庞大、古老、且已发生根本性逻辑畸变的**宇宙规则网络系统**的‘症状’或‘工具’。”苏小蛮的陈述清晰而冰冷,全息图展示着网络节点、病变的“熵湖”、以及如同触手般蔓延的熵蚀痕迹。
“这个系统,我们暂称其为‘结构饥渴者网络’或‘饥渴系统’,其原始目的已不可考,可能曾是维护者。但现在,它的核心逻辑扭曲为对‘有序结构’——无论是物质、能量、信息还是意识结构——的永恒而无法满足的‘饥饿’。”
“‘熵湖’可能是系统的一个主要‘消化腺’或‘能量转化中枢’,也是‘病变’最严重的区域。”
“‘吞噬者’和我们在‘熵湖’边缘看到的‘熵蚀痕迹’,是系统派出的、较为混沌的‘采集触手’,负责搜寻、破坏并‘输送’有序结构。”
“‘心源族’高度有序的灵能意识,‘镜域’高度秩序化的物质与信息世界,都是令系统‘食欲大振’的‘美餐’,故而遭到了精准而彻底的‘收割’。”
“‘环裔族’遭遇的规则侵蚀,可能是‘触手’擦过或系统‘消化液’的轻微泄漏。”
“而‘微光深渊’的这些深井节点,以及那个观测站,可能是网络尚未被‘饥渴’逻辑完全覆盖的、仍保留部分原始功能的‘相对健康组织’。观测站给我们的警告,或许是这部分残留功能基于原始协议,对‘病变高发区’的本能警示。”
这个假说如同一块巨大的寒冰,砸入了会议室,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维。他们一直对抗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生病”的、宇宙尺度的“基础设施”?他们的生存挣扎,本质上是在对抗一种源自宇宙底层逻辑的、针对“存在秩序”本身的“疾病”或“食欲”?
“如果这个假说成立,”陈薇博士声音发颤,“那我们所有的‘有序’——我们的飞船、我们的技术、我们的文明结构、甚至我们的意识——在它眼中,都只是……**食物**。我们不是在战斗,我们是在……被觅食。”
就在会议被绝望的寒意笼罩时,来自“远望哨”编队的紧急通讯请求,如同刺耳的警报,撕裂了凝重的空气。
信号极度压缩且充满杂音,显然是仓促间在极端干扰下发送的。内容让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
“……‘凝视深渊’呼叫‘锚点’……外围扫描时……传感器周期性自检脉冲……可能与环境‘侦测背景场’耦合……已被‘注意’……中央熵源活动加剧……分离出追踪性熵蚀流……特征:智能、适应性强……正向我方推测来源方向高速蔓延……已启动终极隐匿并撤离……但尾迹可能无法完全清除……警告……威胁可能溯源……”
通讯戛然而止,随后,连规律的状态码也彻底中断。
“‘远望哨’被发现了!”林海霍然起身,“不是视觉发现,是他们的‘有序存在’本身发出的微弱规则特征,被‘熵湖’里那个‘东西’的某种环境感知场‘嗅到’了!”
石猛脸色铁青。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侦察舰不仅自身危在旦夕,他们跳跃航行留下的、尽管经过处理却不可能完全抹除的微弱规则尾迹,如同一串面包屑,可能将“饥渴系统”的触手,一路引向“微光深渊”,引向“锚点站”和“彼岸方舟”!
“能计算出熵蚀流的追踪速度和可能路径吗?”石猛的声音依旧稳定,但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正在模拟……轨迹显示高度非线性,具备学习和适应迹象。按照最坏情况估计,如果侦察舰无法摆脱,或者其尾迹被成功解析,威胁抵达‘微光深渊’外围的时间,可能在四十八到一百二十小时之间。”零的报告冰冷而精准。
四十八小时。可能只有两天安全时间。
“立刻命令‘远望哨’编队,启动最终协议,自毁所有可能暴露技术特征和航迹信息的核心模块,尽可能制造规则层面的大规模混沌干扰,切断线索!”一位安全官员急声道。
“那等于直接宣判他们死刑!而且自毁产生的规则扰动,在某些情况下,可能反而成为更醒目的‘灯塔’!”另一位军官反驳。
“我们可以尝试营救吗?”苏小蛮问,但自己也清楚希望渺茫。深入“熵湖”影响范围去营救被智能熵蚀流追踪的单位,无异于飞蛾扑火。
会议室陷入僵局。牺牲战友以图自保,还是冒险尝试可能拖累整个联盟的营救?
“或许……我们不一定非要二选一。”端木云忽然开口,声音因之前的冲击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我们刚刚不是轻轻‘刺’了那个网络一下,感受到了它的‘饥渴’吗?我们能不能……利用这种‘饥渴’?”
苏小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投饵**?”
“对!”端木云支撑着站起来,“苏首席的实验证明,我们制造的‘灵基脉冲’,哪怕极其微弱,也能通过网络产生超距共鸣,并引起‘饥渴’系统的注意。如果我们制造一个更强的、但位于完全相反方向的‘诱饵信号’,模拟一个更‘美味’的‘有序结构’闪光,有没有可能把追向‘远望哨’的熵蚀流,吸引过去?”
“理论上可行,但风险极高!”陈薇博士立刻指出,“首先,我们不了解熵蚀流的‘智能’程度,诱饵可能被识破。其次,投放诱饵本身会暴露我们拥有制造特定规则结构信号的能力,这可能引起系统更深层次的关注。最后,诱饵的信号强度和特征必须精心设计,既要足够‘诱人’,又不能暴露我们真实的技术水平和位置。”
“同时,”石猛沉声道,“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方舟和基地,必须进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彻底的‘消失’状态。端木首席,你之前提到的‘深度沉浸’,具体是什么?”
端木云快速解释道:“是利用‘新舟骨’与环境的谐振特性,结合我们对‘微光深渊’本地规则场动态的最新理解,主动调整方舟自身的规则辐射谱,使其无限接近于背景噪声。不是简单的隐藏,而是‘拟态’——让方舟在规则层面,‘变成’周围环境的一部分,一块‘会呼吸的石头’。这需要‘初识-方舟’意识的深度配合,以及全船能量系统的极端精细调控。”
石猛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充满焦虑、恐惧,但也闪烁着不屈光芒的脸。时间在一秒秒流逝。
“我们没有时间争论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执行以下方案:第一,苏小蛮首席,立即带领团队,以最快速度设计并发射‘诱饵’,执行‘断尾’计划。诱饵发射点必须远离主基地和任何可能关联我们的航路。第二,端木云首席,协调‘初识-方舟’,指挥全船,立即启动‘深度沉浸’协议。‘锚点站’所有非必要单位进入最低功耗静默。第三,给‘远望哨’编队发送最后指令:批准他们使用一切可能手段脱离,并前往预设的‘安全点’汇合。如果无法摆脱,允许他们……做出最终选择。但我们不会主动命令他们自毁。”
命令迅速下达。“棱镜”站的研究力量瞬间转向,苏小蛮团队以惊人的效率,将一枚备用深井探针改装成“诱饵”。它将被投放至距离“锚点站”零点三光年外的一片规则“空洞区”,在那里引爆自身,释放出一道强烈但短暂、融合了多种已知(包括心源族、镜域)规则结构特征的“文明回光”,随后将自身残余结构彻底搅乱。
与此同时,“彼岸方舟”仿佛一头收敛了所有气息的巨兽,缓缓“沉入”周围幽蓝的光尘背景之中。外部灯光熄灭,引擎停转,连生命维持系统的波动都被压制到极限。在端木云的引导和“初识”的精确控制下,船体表面的规则谐振网格开始以复杂的模式波动,完美模拟着“微光深渊”本地规则场那冰冷而精密的“呼吸”与“震颤”。从规则感知的角度看,方舟的存在感正在急速衰减,逐渐与背景融为一体。
“诱饵”被成功发射并激活。遥远的规则空洞区,爆发出一团耀眼的(在规则传感器视角下)、如同超新星遗迹般的信息结构闪光,随即又迅速黯淡、破碎、化为无意义的噪声。
效果部分显现了。
追击“远望哨”编队的熵蚀流,大部分被这突如其来的、更“浓烈”的“秩序香气”所吸引,集体转向,扑向了诱饵方向。
“诱饵生效!大部分追踪源转向!”零的报告带来一丝希望。
但紧接着,更细致的分析显示,并非全部。“仍有约百分之十五的熵蚀流,在诱饵区域徘徊扫描后,表现出‘困惑’和‘分析’的行为模式,随后……它们似乎重新校准了方向,虽然速度减缓,但并未返回‘熵湖’,而是朝着‘远望哨’编队最初被发现的区域与‘微光深渊’之间的某个空间结构复杂区域,开始了新一轮的、更为精细的网格化搜索。”
“它们没有完全上当,”林海声音低沉,“有一部分……更‘聪明’,或者,接到了不同的‘指令’。”
好消息是,“远望哨”编队利用诱饵创造的宝贵窗口,以及自身高超的隐匿机动,险之又险地摆脱了大部分追兵。两艘侦察舰均受到不同程度的规则侵蚀损伤,隐匿系统效能大幅下降。它们不敢直接返回“锚点站”,而是按照备用方案,冒险向一个预先部署在更遥远、更荒芜区域的无人回收舱坐标进行了一次超载短距跳跃。
跳跃成功,但代价惨重。一艘侦察舰在跳跃后动力系统彻底失效,舰体结构在规则侵蚀下持续崩解。舰员和AI核心在最后时刻,将全部关键数据(包括“熵湖”的高清扫描图、熵蚀流的详细行为模式记录)传输给了另一艘受损较轻的侦察舰和无人回收舱。随后,这艘侦察舰启动了自毁程序,化作一团沉默的规则余烬。
另一艘侦察舰拖着残躯,与无人回收舱汇合,将重伤的舰载AI核心和所有数据转移后,也遵循最终协议,启动了自毁。无人回收舱则关闭了所有主动系统,进入一种极低功耗的、随机漂流的“深眠”状态,如同宇宙尘埃,等待未来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安全回收指令。
“远望哨”编队,以全军覆没的代价,完成了任务,并切断了最直接的物理线索。
“深度沉浸”状态下的“彼岸方舟”和“锚点站”,如同一块真正融入环境的巨石。端木云持续监控着外部规则场的任何细微扰动。他能感觉到,那些未被诱饵完全骗过的、更聪明的熵蚀流,如同嗅觉敏锐的猎犬,在遥远的外围区域,一遍遍梳理着空间。有一次,一股细微的规则扫描波纹,甚至擦过了“微光深渊”的外缘,引起了本地规则荧光一阵不易察觉的紊乱。但方舟的“拟态”完美无瑕,扫描波未能发现任何异常,最终缓缓退去。
威胁,暂时没有找到家门。但阴影,已经实实在在地笼罩了这片区域。
七十二小时后,确认外部搜索活动逐渐减弱并远去后,“彼岸方舟”才缓缓解除“深度沉浸”状态,如同冬眠的动物小心翼翼地从洞穴中探头。灯光重新亮起,系统逐一恢复,但气氛已然不同。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而肃穆。他们成功渡过了一次迫在眉睫的危机,保住了基地和方舟,获得了关于“熵湖”和“结构饥渴”系统的无价情报。但他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损失了两艘最先进的侦察舰及其英勇的乘员(包括AI),暴露了部分技术特征(灵基脉冲、诱饵技术),更重要的是,他们明确地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无法理解、无法正面对抗的宇宙级“饥饿”系统,列入了潜在的“觅食名单”。
“从今天起,”石猛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坚定而清晰,“我们的生存模式,必须彻底改变。我们不再仅仅是寻找家园的漂流者,也不再是单纯的遗迹探索者。我们是无意中闯入了一个患病巨人体内的微尘。巨人的免疫系统(观测站)可能暂时无视我们,但它的癌细胞和消化触手(饥渴系统),已经嗅到了我们身上‘秩序’的味道。”
他环视众人:“‘锚点站’的研究将继续,但转入最高保密等级和最保守模式。所有对外规则信号发射,必须经过三重审查。‘新舟骨’替换和基于此次获得数据的隐匿技术升级,是最高优先事项。我们需要变得在规则层面更‘不可见’,更‘不像食物’。”
“同时,我们对‘结构饥渴’系统的研究不能停止。”苏小蛮接话,眼神中燃烧着科学家不屈的火焰,“我们知道了它的‘食欲’本质,知道了它可能通过‘网络’感知。我们有了‘灵基-秩序混合体’这条可能与众不同的技术路径。我们必须弄明白,为什么我们的技术能引起‘共鸣’,这种‘共鸣’是祸患,还是……也可能成为一种盾牌,甚至一种伪装成‘毒药’的武器?”
端木云点头:“我们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这个网络的‘健康’部分与‘病变’部分的区别。观测站的数据、深井的‘基础节律’,这些都是线索。也许,‘秩序’并非只有被吞噬一种命运。也许,存在某种形式的‘秩序’,是那个生病的系统无法消化,甚至……厌恶的?”
石猛最后总结:“星火联盟的航向不变,依然是生存与探索。但我们的策略,将从‘规避灾难’,转变为‘与阴影共舞’。我们要学会在饿狼的嗅觉下隐藏自己,要研究狼的习性,寻找它的弱点和盲区,甚至……思考未来有没有可能,不是逃跑,而是让这头病狼,对我们失去兴趣,或者,治好它的病。”
“彼岸方舟”再次缓缓调整姿态,但没有立即远行。它需要时间消化巨大的收获与伤痛,需要时间完成至关重要的升级,也需要时间,让每一个船员适应这个新的、更加黑暗与复杂的宇宙真相——他们生活在一个会对“秩序”产生“食欲”的宇宙里,而他们自身,就是这宇宙中最“美味”的存在之一。
前方的道路,隐匿在更深、更冷的黑暗之中,但方舟内的灯火,依旧顽强地亮着,那是对抗无尽“饥渴”的、微弱而坚定的“秩序”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