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郑芝龙胸口剧烈的起伏，双眼赤红，死死的盯着坐在客座的那个洋人。
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特使，卡尔文。
相比于郑芝龙的暴怒，卡尔文却显得异常淡定。
他不慌不忙的端着手中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浅抿了一口。
那双蓝色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精明，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郑首领，你们这里有句古话，叫做和气生财。”
“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生意嘛，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若不满意，我们可以不做生意嘛！”
卡尔文用一口流利的汉话，不紧不慢的说道。
“现在的局势，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
“北方的那个陈墨，已经切断了您所有的陆地补给线。”
“没有硫磺，没有硝石，甚至连精铁和铜矿，您都弄不到。”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在这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您的舰队虽然庞大，但若是没有弹药，那就是飘在海上的一堆烂木头！”
“而我们，是您目前唯一的选择！”
郑芝龙的手，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甲几乎都要嵌入木头里。
他当然知道卡尔文说的都是实话。
但这实话，太难听，也太扎心！
就在一刻钟前，这个贪婪的荷兰人，递给他一份新的物资报价单。
上面的价格，比平日足足翻了三倍！
一门普通的红衣大炮，居然要他八千两银子！
而一桶原本只需要几十两的火药，现在更是要价二百两！
这哪里是做生意。
这分明就是打劫！是把刀架在他郑芝龙的脖子上放血！
“卡尔文！”
郑芝龙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三倍的价格，你们直接去抢好了！”
“当年料罗湾一战，老子放了你们一马，允许你们通商，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现在，你们竟然敢落井下石？”
提到料罗湾，卡尔文的眼角，不自觉的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是荷兰舰队的耻辱，也是郑芝龙之所以能称霸东南海域的关键一战。
但，那是以前了。
卡尔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郑首领，你们有句古话，叫做好汉不提当年勇！”
“也请您不要活在过去了！”
“那时候的您，坐拥闽南，背靠大明，手下精兵强将无数。”
“可现在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现在您被困在这狭长的海岸线上，进退两难！”
“那个北方的陈墨，正一点点的扼住您的咽喉。”
“我们愿意冒着得罪那个强大新政权的风险，给您提供火器。”
“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高风险，自然要伴随着高回报，这是商业的基本逻辑，不是吗？”
郑芝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拔刀，一刀砍了这个贪得无厌的红毛鬼。
但他不能。
因为卡尔文说的对，现在除了荷兰人，没人敢卖给他火器。
那无疑是向陈墨宣战。
陈墨的封锁实在是太严密了。
不仅仅是陆地，就连海上的那些走私船，见到郑家的旗帜都绕着走。
没有火药，那他的战船就是活靶子。
面对陈墨那种射程恐怖的新式战舰，他唯一的胜算，就是靠数量，进行火力覆盖。
“好！”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杀意。
“三倍就三倍！”
“只要你们能按时交货，银子，我给！”
他郑家经营海贸数十年，最多的时候，一年流水上千万两。
这点家底，他们还是有的。
只要能打赢这一仗，这些银子，迟早能从陈墨身上加倍讨回来！
然而，卡尔文并没有因为郑芝龙的打赢而面露喜色。
他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挂着令人讨厌的职业假笑。
“郑首领果然爽快！”
“不过……”
他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一份羊皮卷轴，轻轻摊开在桌面。
“除了银子，我们总督大人，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郑芝龙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什么要求？”
卡尔文的手指，指着地图上，泉州府下辖的一个港口，漳州港。
“我们希望，能够获得漳州港的……独家租借权。”
“不多，只租九十九年。”
“在此期间，漳州港的一切事务，由我们东印度公司自行管理。”
“包括税收、司法，以及……驻军！”
郑芝龙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猛的一拍桌子，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放屁！”
“你们这是打算在老子的地盘上，玩国中之国那一套？”
“这绝不可能！”
郑芝龙虽然是海盗出身，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但郑芝凤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这种事情一旦做了，那郑家，就彻底连根都没有了。
若是传了出去，别说百姓容不下他。
陈墨肯定不会放过他，就连他手下那些个兄弟，都可能会反了他。
卡尔文似乎早就料到郑芝龙会有如此反应。
他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郑首领，冷静。”
“这只是租借，名义上，它还是您的领土。”
“而且，只要您签了这份协议，我们不仅会立刻提供您急需的火器，我们的舰队，甚至可以协助您，防守海域。”
“您应该知道，面对陈墨那种新式舰队，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胜算。”
“况且，这个世界上，有能力和陈墨硬碰硬的，除了我们荷兰，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国家！”
“是选择尊严，还是被陈墨消灭，我相信您心中应该有答案。”
“这道选择题，一点都不难，郑首领。”
卡尔文的话，像是一根根尖刺，扎进了郑芝龙的耳朵里。
被陈墨消灭……
这句话像一座大山，压在郑芝龙心头。
他想起郑森的话，想起老四郑芝凤的劝告。
大厅内，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郑芝龙死死的盯着桌子上那张羊皮卷轴，久久未语。
卡尔文见状，反而一点都不着急。
他缓缓收起桌上的羊皮卷轴，重新揣进怀里。
似乎觉得郑芝龙，早晚会签署这份协议。
“我们已经拿出应有的诚意，这第一批火器，在您付清款项后，七日内即可送达。”
“你们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所以，这协议……我希望郑首领能够好好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