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包裹着身躯，隔绝了上方码头隐约传来的喧嚣与硝烟。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寻常人在这里早已失去方向，被恐惧吞噬。
沈墨却如同回归本源的游鱼，在幽暗的水层中自如穿梭。他闭着气，身体机能降低到一种近乎休眠的状态，仅凭左眼中那簇罪业之火提供的微光与感知，在漆黑的海底勾勒出崎岖的地形。
下潜，不断下潜。
海面的战斗、碎裂的“镜子”、官方的审视……都被他暂时抛在脑后。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以及理清脑海中纷杂的信息。
“使者”的镜之权能，罗鸣对其毫不留情的抛弃，还有那反噬者临死前关于“镜子”和“谎言”的呓语……这些碎片在他意识中碰撞、组合。
罗鸣似乎在利用这些“皈依者”，尤其是像“使者”这样拥有特殊权能的存在，作为他延伸意志、执行计划的“工具”。但这些工具并非牢不可破，它们存在缺陷，会反噬，甚至可能……被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污染或替代？“镜子”这个意象，或许不仅仅指代“使者”的能力，更可能暗示着罗鸣计划中某种更庞大的、涉及复制、替换或者映射的机制。
而“盛宴是谎言”……如果连最核心的执行者都在潜意识里怀疑，那这场所谓的“盛宴”，其真实目的就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收集能量？筛选个体？或许这些都只是幌子，是为了掩盖某个更可怕、更根本的目的。
沈墨的思绪如同深海的水流，缓慢而冰冷地运转着。他需要更多证据，需要触及罗鸣计划更核心的部分。那个被湮灭的“灵龛”，显然只是这个庞大计划中的一个能量节点。像这样的节点，在整个海都市，乃至全世界，还有多少？
他左眼中的罪业之火微微跳动，试图在这片深邃的黑暗中，捕捉到任何与罗鸣、与“皈依者”、与那种扭曲力量相关的蛛丝马迹。
除了上方渐渐远去的、属于码头战场的混乱罪业涟漪，以及更遥远方向那朵始终存在的“黑色蔷薇”，这片海底似乎一片“干净”。只有一些微弱的海生生物的生存本能，以及沉船残骸所携带的岁月死寂。
但沈墨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罗鸣选择在码头区，在这个毗邻深海的地方进行灵龛的中转，或许并非随意之举。
他调整方向，向着大陆架边缘，更深、更黑暗的海沟区域潜去。那里的水压足以碾碎钢铁，黑暗足以吞噬一切光线，是隐藏秘密的最佳场所。
随着深度增加，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诡谲。发光的奇异水母如同幽灵般飘过，形态怪异的深海鱼类睁着退化或异化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水温变得更低，水压带来的压迫感即使对沈墨而言也开始变得明显。
就在他即将触及一条巨大海沟的边缘时，左眼猛地一跳！
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却异常熟悉的罪业波动！那波动……与“使者”身上那种扭曲的、镜面般的罪业，以及灵龛散发出的污染能量，同出一源！但更加隐晦，更加……古老？
波动来源于海沟深处，那片连发光生物都畏惧不敢靠近的绝对黑暗之中。
沈墨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向着波动传来的方向加速下潜。
海沟的岩壁陡峭嶙峋，布满了各种奇特的深海沉积物和罕见的矿物结晶。那丝罪业波动越来越清晰，同时，沈墨也感觉到周围海水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极其稀薄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能量场。这能量场并非主动攻击，更像是一种……残留的印记，或者说，是某种巨大力量经过后，在环境中留下的“车辙”。
下潜了不知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海底区域。而在那片区域的中央，赫然矗立着某种……人造物？
那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结构，通体由某种暗沉的、非金非石的材质构成，表面光滑如镜，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也隐约反射着沈墨左眼罪业之火的微光，显得异常诡异。它的规模堪比一栋小型建筑，静静地坐落在海沟底部，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此。
半球形结构的表面，刻满了与灵龛、“使者”袍服上类似的、但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扭曲纹路。那丝熟悉的罪业波动，正是从这半球形结构的内部隐隐透出。
这是什么？罗鸣建造的海底基地？一个更大的“灵龛”？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沈墨缓缓靠近，左眼中的罪业之火燃烧到极致，试图穿透那光滑如镜的表面，窥探内部的景象。
然而，那材质似乎能隔绝一切窥探。他的视线和感知力撞上一层无形屏障，被牢牢阻挡在外，只能感受到内部那庞大而混乱的罪业能量在缓缓流淌、运转，如同一个沉睡巨兽的心脏。
他绕着这个巨大的半球形结构缓缓游动，仔细观察。在结构的底部，他发现了一些嵌入海底的、粗大的管道状延伸物，不知道通向何方。而在结构的侧面，靠近底部的位置，他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与周围材质浑然一体的圆形接口，似乎是某种入口或者连接端口。
沈墨伸出手，指尖萦绕着细微的灰烬之力，轻轻触碰那个圆形接口。
就在接触的瞬间——
“嗡！！”
整个半球形结构猛地一震！表面那些扭曲的纹路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光芒！一股比灵龛狂暴十倍、污秽百倍的精神冲击混合着海量的混乱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沈墨的指尖，狠狠撞向他的意识！
这一次的精神冲击，远非之前任何一次可比！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负面情绪和污染，更夹杂着无数破碎的时空片段、文明的哀嚎、星辰的寂灭，以及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属于罗鸣的、俯瞰众生的漠然意志！
沈墨闷哼一声，左眼中的罪业之火剧烈摇曳，仿佛随时可能熄灭！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由疯狂和绝望构成的搅拌机，要被彻底撕碎、同化！
他强行稳住心神，调动起体内那承载终结的本质力量，在意识外围构筑起一层坚不可摧的“否定”壁垒，将那狂暴的洪流死死挡住。
但那股冲击的力量实在太强，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防御。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这股混乱信息的洪流中，他捕捉到了一些更加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无数个类似的海底半球体，散布在全球各地的深海之中，如同一个庞大网络的节点……
这些节点之间，由无形的能量管道连接，共同构成一个覆盖整个星球的……法阵？
法阵的中心，并非某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个……概念？一个……“门”？
而罗鸣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那扇即将开启的“门”前，背后是燃烧的星河与无尽的虚无……
“盛宴……”一个冰冷的词语在沈墨意识中炸开，带着无尽的嘲讽，“……即是献祭。”
献祭？！献祭什么？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
没等沈墨细想，那股精神冲击的力度再次暴涨！半球形结构表面的暗红光芒变得刺目，整个海沟都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仿佛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的触碰，激活了这个沉睡节点的某种防御或者……自毁机制！
不能待下去了！
沈墨当机立断，猛地切断与那圆形接口的接触，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海面急速上浮！
在他身后，那巨大的半球形结构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震动也越来越剧烈，暗红色的纹路如同血管般搏动，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正在其中快速积聚！
“轰隆——！！！”
即使是在深海中，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也猛地传来！伴随着巨响的，是一股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向上方急速扩散！
沈墨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感受着身后那足以撕裂钢铁的能量乱流紧追不舍，海水变得滚烫而狂暴。
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层层水幕，终于在能量冲击波完全追上之前，猛地蹿出了海面！
在他身后，那片海域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的能量光球在海面下一闪而逝，随即缓缓沉寂下去，只留下汹涌的波涛和逐渐消散的混乱能量余波。
沈墨漂浮在海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左眼中的火焰明灭不定。他回头望着那片重归黑暗与死寂的海域，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明白了。
所谓的“盛宴”，根本不是什么力量的狂欢，而是一场针对整个世界的、冰冷而残酷的……献祭。
而罗鸣，就是那个手持屠刀的主祭。
那些散布全球的节点，那些被收集的能量和“合适”的个体，都是为了打开那扇“门”，完成这场终极的献祭。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