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宽阔的背影，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将周芷若牢牢护在身后。周芷若怔怔地望着这熟悉的背影，鼻尖一酸，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劫后余生的庆幸、久别重逢的悸动、被他如此维护的温暖、以及那横亘在两人之间难以言说的隔阂与酸楚，尽数化为眼底一层朦胧的水光。
赵敏看着张无忌那毫不犹豫、甚至带着决绝意味维护周芷若的姿态，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怒火与维护，先前的慌乱迅速被一种尖锐的刺痛所取代，那刺痛来自于心底最深处不愿承认的失落与嫉妒。但她终究是赵敏，是那个智计百出的绍敏郡主。她迅速压下所有情绪，脸上重新浮现出那副惯有的、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掌控的似笑非笑神情，甚至还轻轻拍了两下手掌，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啪啪……”
“张教主，果然还是这般……情深义重，怜香惜玉得紧啊。”她语带嘲讽，目光在张无忌和周芷若之间流转，“只是，你今日这般莽撞地现身，是为了救你这位心心念念的芷若妹妹，还是为了救你那位杀人如麻的义父，亦或是为了这满岛所谓的英雄豪杰？”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肃杀：“只怕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你这般自投罗网，怕是自身也难保了！”
张无忌那一声“不死不休”的厉喝，如同重锤般敲在赵敏心上，让她娇躯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她看着他将周芷若牢牢护在身后的姿态，那画面刺眼得让她几乎要闭上双眼。
场中气氛凝滞，只有海风呜咽。
张无忌目光灼灼，逼视着赵敏，痛心疾首地质问道：“赵姑娘！你身为朝廷郡主，为了元室江山，以计谋对付江湖人士，立场不同，我张无忌虽不认同，却也能理解几分权术之争！但！”
他话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鄙夷，指向地上那已化为齑粉的雪疥虫痕迹：“你为何要与鬼谷那等泯灭人性的魔头为伍？竟动用这等吞噬他人精血、损人根基、歹毒至极的魔虫！这绝非战场争雄，这是戕害生灵，是堕入魔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如此不择手段！”
这一声质问，如同利剑，直刺赵敏内心深处或许仅存的一丝良知与骄傲。她脸上的那副似笑非笑、掌控一切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在张无忌那清澈而痛心的目光注视下，她竟有些无法与之对视。
她眼神闪烁，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沉默了片刻，方才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不甘，更有深深的疲惫。
“为什么？”赵敏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少了几分方才的凌厉，多了几分沙哑与萧索，“张无忌，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看不出这是饮鸩止渴，是与虎谋皮？”
她环视四周那些沉默如铁的黑衣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朝廷？如今的大元朝堂，早已不是当年铁骑纵横的模样！腐败不堪，党同伐异！我父王一心为国，却屡遭奸臣构陷，兵权被削，在朝中举步维艰！我兄长……更是被排挤到边陲苦寒之地！若不借助鬼谷的力量，凭借他们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和遍布天下的势力，别说中兴大元，重振国威……我连保住我汝阳王府上下数百口的性命，都难以做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在张无忌面前，如此直白地袒露家族的困境与自身的无力。她望向张无忌，眸中情绪翻涌，有希冀，有挣扎，更有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
“张无忌，”她叫着他的名字，声音轻柔却带着巨大的重量，“你明教势大，武功高强，可终究是江湖草莽，难以撼动朝廷根基。但若……若你愿意来帮我，以你的武功、你的仁厚，再加上我汝阳王府的资源……我们可以清除奸佞，整肃朝纲！我可以不要这劳什子圣女之位！我甚至可以立刻放了你义父，放了六大派的人！我们……我们可以联手，创造一个不一样的天下！”
这番话语，石破天惊！不仅让身后的黑衣老者眉头紧皱，就连杨逍、范遥等明教高手也面露惊容。谁能想到，这位鬼谷圣女，大元的郡主，竟会在此刻向明教教主发出这样的邀请？
然而，张无忌的回答，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缓缓摇头，目光坚定如山，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
“赵姑娘，”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的处境，我或许能体谅一二。但，我张无忌，生为汉人，体内流淌的是汉家的血脉。元室暴政，欺压我汉家百姓百年，民不聊生，此乃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绝无可能背弃我的民族，去帮助蒙古人巩固统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囚笼中的谢逊与六大派众人，一股凛然之气油然而生：“相反，我既为明教教主，便当秉承教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是我肩负的责任，亦是天下汉人百姓的期盼！今日，我不但要阻止你用魔虫害人，更要救走我义父，救走六大派的各位英雄！”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信念与决心，赵敏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她怔怔地望着他，那双曾经灵动狡黠、此刻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眸子里，缓缓弥漫上一层深切的悲哀与无力。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得已，在他这朴素而坚定的民族大义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愤怒和绝望涌上心头，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微红。她看着张无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像是一句迷茫的诘问，一句对自己命运的叹息：
“为什么……你一定要逼迫我……”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它不再是对立阵营的斥责，更像是一个陷入绝境的女子，对她心中那份复杂情感对象的、最后的、无力的控诉。
她知道，话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她与他之间，横亘着的，是家国、民族、正邪那一道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似乎想要下达某个艰难的命令。那身后的阴鸷老者，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周身杀气开始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