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团扩编后,新添的三百多号弟兄里,不少人手里还拎着生锈的鸟铳,甚至有拿砍刀斧头充数的。江荣廷瞧着屯兵场操练的队伍,眉头没舒展过——手里家伙不硬,真遇着事,光凭血气拼不过。前几日已打发赵栓去吉林城递了信,今儿天不亮,便带着刘绍辰揣了银票,往吉林赶去。
大和商行的木门被推开时,檐角铜铃轻晃了两下,细碎的响声混在铺子里的算盘珠噼啪声里,倒像真成了寻常绸缎庄的动静。江荣廷拢着棉袍往里走,刘绍辰拎着个装着山参的布包紧随其后,两人目光扫过货架上的锦缎茶叶,脚步稳稳停在柜台前。
森木从账册上抬眼,见是江荣廷,脸上先堆起三分笑:“江先生倒是稀客,赵栓只说你近日或许会来,倒没想到这么快。”
“路过吉林城,想着森木老板这儿或许有好货,便顺道来叨扰。”江荣廷在八仙椅上坐下,指尖在膝头虚点,“前阵子托赵栓问的货,日本造的金钩步枪,我要一百支,配两万发子弹。”
森木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笑开了些,手指在算盘上拨了半下:“江先生要的货,我早让库房备着了——这批金钩步枪,枪管淬过火,比寻常的更耐磨,准头也俏。”他重新落回算盘,“价钱按先前约的,一分不少,现款现货。”
“成。”江荣廷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绸缎成色,“价钱按约,两日后我让赵栓带现款来取。”
森木拎起茶壶给两人续茶,瓷杯碰在桌面轻响,话锋转得自然:“江先生倒是爽快。只是前阵子提过的事,江先生想好了吗?俄国人在北边屯的那些辎重,若是咱们能搭个手,于你我都是进益,不知江先生意下如何?”
江荣廷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森木老板的意思,我揣得明白。只是弟兄们抛家舍业去拼命,手里没些实在的东西撑着,我这当把总的,没法跟弟兄们交代。”他抬眼时,目光亮了些,“开春真要是动了刀兵,俄国人往南运的辎重队,我能让他们走得磕磕绊绊。该出手时,碾子沟的弟兄刀尖子上见真章,绝不含糊。”
森木眉峰挑了挑,指尖在柜台边缘轻点:“这么说,江先生是应下了?”
“应了。”江荣廷指尖在杯沿敲了敲,语气不软不硬,“但条件得加一条:一百支之外,再添一百支金钩步枪。这一百支,是我应下这事的本钱——弟兄们的命,得用家伙什垫着。”
刘绍辰在旁补充,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森木老板,这一百支枪,换的是开战后实打实的帮衬。你们要什么消息,要扰哪路辎重,只要不伤咱金沟的乡亲,不违良心,我们都能办。但枪得先到——弟兄们手里有家伙,腰杆子才硬,才敢跟俄国人真刀真枪地碰。”
森木盯着江荣廷看了半晌,算盘在心里噼啪打了几个来回——一百支枪换个能在东边牵制俄国人的助力,划算。他忽然笑出声,往椅背上一靠:“江先生果然是干大事的,痛快!行,一百支就一百支,算我额外添的。三日后让赵栓一并来取,货齐钱清。”
“那便多谢森木老板成全了。”江荣廷举杯,与他虚碰了一下,茶水晃了晃,没洒出半滴。
出商行时,秋阳已斜过街角,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江荣廷往巷口挪了两步,望着远处的城楼,忽然低笑一声:“没成想森木答应得这么利落,原以为他得磨半天。”
刘绍辰跟着笑:“可不是?早知道该再添五十支,他许是也应了。”
“嘿,是这个理。”江荣廷拍了拍他胳膊,两人对视一眼,笑声在巷子里荡开,混着秋风散了去。
德盛粮行的门板刚卸到一半,里头的粮香就漫了出来,混着新碾的小米气,暖融融的。赵栓先一步跨进门,见吴德盛正趴在账桌上拨算盘,忙扬声喊:“老爷子,把总来了!”
吴德盛抬眼,镜片后的目光亮了亮,把算盘往旁边一推,起身时带起椅腿擦地的轻响:“荣廷?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江荣廷进门时,棉袍上还沾着巷子里的风,他拱手道:“爹,前阵子事忙,没顾上过来。”
吴德盛拉他往里屋坐,嗓门洪亮,“佳怡那身子怎么样了?上回托人带信说害口厉害,这阵子缓过来没?”
“好多了,能吃下些东西了,就是夜里总醒。”江荣廷接过伙计递的茶,语气放柔了些,“她总念叨您,说等身子利索些,想跟我一起来看您。”
吴德盛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几道:“还是闺女贴心。对了,赵栓跟我说,佳怡在碾子沟也开了家‘德盛’?”
“嗯,刚盘下的铺子,想着收周边的粮,民团自用也方便。”江荣廷点头,“还是按您教的章程,秤足价实,乡亲们倒也信得过。”
“这就对了,粮行做的是良心买卖。”吴德盛呷了口茶,问,“这次来吉林,能呆几日?”
“明儿还得让绍辰去寻学堂先生,我先回去,顶多三日吧。”江荣廷往前凑了凑,语气恳切,“您也别总守着这粮行,跟我们一块去碾子沟住些日子呗?佳怡常念叨您,那边院子大,清净,比在城里舒坦。”
吴德盛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笑,眼里却透着固执:“不去不去,我这把老骨头,离了这铺子反倒不自在。守着粮行,听着伙计们吆喝,算盘珠子噼啪响,才觉着手脚都顺。折腾那趟干啥?”
江荣廷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勉强,只道:“那行,那就等佳怡生完孩子,天暖些,我一定带她娘俩过来,到时候咱再一块去碾子沟,住上些日子,让孩子也认认姥爷。”
吴德盛这才点头,往江荣廷面前推了碟炒南瓜子,眼里漾着暖意:“好,晚上咱爷俩喝两盅,我听听你们碾子沟的新鲜事。”
江荣廷应下,看着老丈人往灶房吩咐备菜的背影,心里头那点从大和商行带来的紧绷,慢慢被这满屋子的粮香泡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