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证性实验的准备工作在高度保密和严格的安全规程下进行。在主观察室旁,一个临时组建的隔离实验室内,工程师和研究员们小心翼翼地组装着那个即将被送入氖气牢笼的“探针”。
它是一个结构精巧的微型舱体,由耐腐蚀的钛合金和化学惰性的聚合物制成,大小仅如一个手提箱。内部被分隔成两个主要腔室:一个预充了精确计量的、高度纯净的氢气;另一个则是模拟海水环境的盐水溶液。两个腔室之间由一个远程控制的纳米级阀门隔开。微型舱的外部布满了传感器,用于监测温度、压力、ph值,以及最关键的光谱分析仪,用以探测任何有机分子的出现。
阿雅全程参与了设计讨论,她的心始终悬着。这个实验,将直接验证她的猜想,也可能打开一个无法预料的潘多拉魔盒。
“最后一次系统自检完成。”工程师报告,“所有传感器读数正常,阀门响应无误。”
索伦森博士站在主观察室的控制台前,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格雷格主管的影像依然在侧方的屏幕上,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远程操控机械臂准备。”索伦森下令,“执行投放程序。”
主观察窗后,专用的远程机械臂精准地移动,小心翼翼地夹起那个微型实验舱,通过收容舱壁上一个专门设计的、带有双重气闸的传递口,缓缓将其送入充满氖气的空间。机械臂将实验舱放置在距离Scp-045约两米远的一个辅助平台上。这个距离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既在Scp-045的影响范围内,又留有了一定的安全冗余。
“实验舱就位。”
“开始第一阶段:注入氢气。”
命令下达。微型舱内部的阀门无声地开启,定量的氢气被注入到盐水腔室中。传感器数据实时传回主观察室的大屏幕。除了因气体注入导致的微小压力波动外,一切如常。
接下来,便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观察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和研究人员压抑的呼吸声。Scp-045依旧静静地悬浮着,冰蓝色的表面在氖气中反射着光芒,对身旁这个微小的闯入者毫无反应。
阿雅紧盯着光谱分析仪的数据流,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酸涩。十分钟,二十分钟……没有任何氨基酸的特征峰出现。
索伦森博士的眉头越皱越紧。“难道转化需要特定的触发条件?或者氢气浓度不够?”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和焦躁。
就在气氛逐渐变得沉闷时,阿雅突然注意到Scp-045表面那些复杂的纹路,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频率快得几乎像是视觉残留。
几乎在同一时刻,光谱分析仪上的曲线,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个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特征峰出现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不同的峰值接踵而至,对应着几种已知的简单氨基酸:甘氨酸、丙氨酸、天冬氨酸……
“检测到了!”阿雅忍不住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是氨基酸!多种氨基酸!”
观察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屏幕上的数据清晰地显示,盐水中的氢气浓度正在稳步下降,而相应的,几种基础氨基酸的浓度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上升。转化正在发生!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效率(远低于氮和氩的转化率),但这个过程是真实存在的!
“记录数据!所有传感器,最高精度记录!”索伦森博士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但他迅速压制了下去,“注意Scp-045本体状态!”
Scp-045本身并没有明显的物理变化,没有旋转,没有体积膨胀。它只是“存在”着,其无形的力场便在微观层面上,于那片小小的盐水中,催化着从无机物到生命基石的奇迹(或者说,异常)。
实验持续了预定的一小时。当远程控制关闭盐水腔室,机械臂将实验舱小心翼翼地取出,并通过严格消毒程序送回隔离实验室时,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见证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时刻。
后续的详细分析确认了实验结果。Scp-045确实能在盐水环境中,将氢气转化为随机的简单氨基酸混合物。转化率稳定在1摩尔氢气产生约0.04摩尔氨基酸的水平,与档案附录中的记录完全一致。
这份成功的实验报告,连同详实的数据,被标记为“绝密”,直接呈送到了格雷格主管和更高层的办公桌上。
成功的喜悦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忧虑和激烈的争论。
在一次安全级别极高的远程简报会上,分歧公开化了。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发现!”一位来自生物部门的资深研究员激动地说,“一个能够非随机、定向合成生命基础构件的自然异常!这不仅仅是化学,这触及了生命起源的奥秘!我们必须深入研究,了解其催化机制,这可能会彻底改变我们对生物学的认知!”
“我强烈反对!”索伦森博士立刻反驳,他脸色铁青,“我们根本不清楚其运作原理!这所谓的‘催化’背后,是何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或规则在驱动?今天它能合成氨基酸,明天它会不会在同样的机制下,合成出某种……我们无法控制的活性物质?甚至是病毒或更糟的东西?‘深渊追寻者号’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他转向格雷格主管的影像:“主管,我们必须停止这类主动性的‘激发’实验。Scp-045的稳定收容才是第一要务。任何试图挖掘其‘潜力’的行为,都是在玩火!”
支持进一步研究的一方则认为,因噎废食会阻碍基金会对异常的理解和潜在利用。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将Scp-045视为一个极度危险的、需要严密封存的收容物,还是一个蕴含着巨大秘密、值得冒险研究的宝库。
格雷格主管静静地听着双方的辩论,手指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桌面。最终,他抬起手,示意安静。
“Scp-045展现出的‘创造’潜力,确实超出了我们最初的评估,将其威胁等级从单纯的物理性危害,提升到了潜在的、不可预测的生态乃至范式危害层面。”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然而,基金会存在的目的,不仅是收容,也包括理解。理解是更好收容的前提。”
他做出了裁决:
“即刻起,Scp-045的研究方向进行调整。所有涉及激发其转化能力,特别是与有机质合成相关的实验,无限期暂停。当前的研究重点,转向其本体物理特性、能量波动规律,以及其作为‘高维投影’的理论验证。”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索伦森,又看了一眼略显失望的生物部门代表,最后目光扫过参与会议、一直未曾发言的阿雅。
“但是,”他话锋一转,“关于Scp-045发现地周边生态系统的长期监测数据,需要重新进行深度分析。阿雅·陈研究员,由你牵头,与海洋生物学团队合作,详细研究那些微生物群落的代谢途径、基因序列,确认它们与Scp-045产生的氨基酸之间,是否存在更深层次的特异性关联。”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回应了索伦森的安全担忧,也为进一步理解Scp-045的潜在影响开辟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间接途径。
“是,主管。”阿雅应道。她明白,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会议结束后,阿雅独自留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看着主屏幕上定格的Scp-045影像。那个冰蓝色的十二面体,在成功的实验后,在她眼中变得更加神秘,也更加……沉重。
它不仅能带来毁灭,还能播撒生命的种子。
这双重属性,使得它不再是简单的“Safe”或“Euclid”可以界定。它像一个沉睡的上帝,呼吸之间,既可赋予生机,亦可带来洪流。
她回想起实验中那些凭空出现的氨基酸分子,它们安静地悬浮在盐水中,是无数生命故事最朴素的起点。然而,在这片深邃的黑暗里,谁又能保证,这些起点,最终通向的不是更加诡异、更加不可名状的终点呢?
格雷格主管的谨慎是对的。在对这个“造物主”的法则有更深入的了解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不是开启天堂之门,而是敲响了地狱的钟声。
她离开会议室,走向生物分析实验室的方向。新的工作已经开始,而在那片氖气笼罩的深渊牢笼之中,Scp-045依旧静默,仿佛刚才那场关于生命起源的微小奇迹,与它毫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