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容巡进京。
证据没和他一起,是镖局押运的。
其中带着沈楷印鉴的信件两封,赵、信二府长史的信件十几封,门下省侍中的信件六封,赵、信二王赏的物件两箱。
有的信件和税粮有关,不单是郊州税粮,还有岭州、遥州等地。
有的是私扣年贡孝敬等事的往来书信。
同行的还有郊州都督程义礼的遗孤,藏着程义礼真正的绝笔信。
以及蟒江几批漕工幸存者。
同时,丰宁十三年西境军饷贪墨案真相。
同年六月贵妃重病,东都附近十多名童男童女丢失案真相。
丰宁十七年科举舞弊案。
以及赵王东都别馆逾制用金砖铺地,全被抖了出来。
当日常朝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风寒未好,本就头昏脑涨,此刻更觉得晕头转向。
他花着眼看底下吵嚷,不作声。
有刚烈臣子,直接触柱逼皇帝彻查。
皇帝被逼无奈,敲着额角直喊,“疼死朕了!叫太医!”
戴胜不敢耽搁,慌忙将皇帝扶下去。
群臣不得不偃旗息鼓。
沈斐新官职既定,就不需再上朝。
但他毕竟入朝近半年,只要他还是皇子亲王,就不乏有烧冷灶的。
他在朝中也有眼线。
消息传出来后,他的心凉了半截。
闹得这样大,换做旁人,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却因此事发生在赵王身上,皇帝宁愿称病避朝,也狠不下心。
甚至连改口留他在京城,再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都从未想过。
那当初带他入朝堂是做什么呢!
将他当作一块磨刀石吗?
夜间,皇帝口谕急发,岭州都督容巡擅离职守,下刑部大狱。
门下省侍中周择停职查办,周择宅由刑部派人监管,禁止一切人员出入。
再着左羽林军看管赵、信二王府。
信王押入宗正寺。
赵王妃周氏、侧妃傅氏皆押入武德殿。
沈斐快凉透的心,重升一股希望。
剧变当日,天黑后郭妡就打个地铺睡下。
沈楷这些案子,都在她意料之中。
上一世的历史里,某些皇子亲王比这个离谱百倍都得不到审判。
因为皇家血脉珍贵且尊贵啊。
庶民的命算什么呢?
不过现在,沈楷不死才对她最有好处。
沈斐若赢了,她多半会被沈斐赐还给裴玄止。
别看裴玄止现在抢得火热,抢回去之后,心底未必没有芥蒂。
然后呢,重新将她困在后宅,将她藏起来,以防其他人觊觎。
再慢慢回忆这段时间,她和沈楷的过往,最后相看两厌。
只有沈楷活着,现阶段她的利益,乃至皇后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她们都需要这一个挡箭牌,毕竟沈楷已经哄得差不多,而沈斐不会听她们的。
沈斐也没有沈楷那么多污点,一旦上位,很难拉下来。
才合上眼,半睡半醒间听到一阵嘈杂。
她循着声源方向开窗。
内廷人影纷纷,都往清露殿的方向跑。
十一二岁的小宫女名唤小双,急匆匆进来。
“宫令,贵妃娘娘留书自缢,幸被值夜的宫人发现,救下时就剩一口气了!这会儿皇后娘娘已去瞧她,陛下也在路上,满宫娘娘们都在往清露殿去。”
郭妡挑眉,郑贵妃在皇帝身边二十几年盛宠不衰,谁说没有一点本事呢。
就冲这份当机立断的狠劲,宫里没有几人能比吧。
这一出以死证子清白,皇帝多半要心疼死了。
而外朝那些人,在皇帝眼里就是要逼杀他心爱的女人和儿子的刽子手。
清露殿里。
郑贵妃真勒伤了喉咙,不大说的出来话,见了皇帝先是垂泪。
下一刻,自行脱簪去衣,拖着虚弱的身体,磕磕绊绊膝行至帝后跟前呈表。
俯身下拜后,直接昏倒在地。
皇帝也病得恍惚。
可瞧见郑贵妃的惨状,心中大恸,跌跌撞撞冲过去将人捞进怀里。
这一瞬间,什么猜忌防备都抛之脑后。
怀中人与他自幼相识,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
她不计较名分,与他一生相伴。
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刻,不离不弃温柔解语的知心人。
她既不插手朝堂,也不曾妄图掌控后宫。
她本本分分,只要他的宠爱,如今却被逼得自尽!
皇帝摇了摇郑贵妃,怒斥左右宫人。
“御医呢!贵妃若有事,着太医院全部陪葬!清露殿上下亦去陪葬!”
宫人连滚带爬出去,做戏做得十分逼真。
高皇后垂眼,叫身边人搀扶皇帝和贵妃。
大弘皇朝的主人,和正一品的贵妃,一起坐在地上没人管,也不是回事儿。
等两人起来,并将贵妃送进内寝,皇后才道:“陛下别急,御医已在来的路上。但妾有一句话必须要讲,不论前朝如何,身为人子,此时赵王不在也不成体统,该将他叫来见见母亲,守到贵妃醒来再关他也不迟。”
皇帝目光轻颤,“对,对。还是梓童想得周到。”
连说几声,立马叫戴胜去提人。
赵王就这般出了武德殿。
郑贵妃不醒,便不必重新关回去。
翌日,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各审各的,但凡涉及赵王都没法审。
皇帝一句话,赵王侍母疾,若无确凿证据不得侵扰。
三府官员心想,还要怎样证据确凿?
盖着赵王印鉴的信都在啊!
但皇帝一意孤行,贵妃昏迷不醒,谁有办法?
郑贵妃“昏迷”足有两日,才醒来。
母子两个相顾落泪,没多久,赵王悲恸大哭,反复向皇帝请罪。
却不是请的眼下沸沸扬扬的罪,而是不孝与御下不严。
郑贵妃也是哭,挣扎着从榻上滚落在地,跪爬几步,抱住皇帝的小腿。
快失声的嗓子亦在请罪。
请的是管教亲戚不严,为母失职,未曾关注儿子内宅。
两人一同避重就轻,一同痛哭流涕。
将皇帝的心哭得如洪水泛滥,冲得脑子一片混乱。
皇帝摇头。
蹲身抱住母子两个,一家三口一起嚎啕大哭。
“是我枉为人父啊!”皇帝颤着声儿。
容巡是韦家门生,韦家败落,信王得利。
容巡当年落井下石踩韦氏一脚,随后蛰伏二十几年,原来都是为了彻底扳倒信王。
顺带帮流有韦氏一族血脉的皇子,扳倒赵王,捞那从龙之功。
宋王入仕时,就有官员劝谏,宋王若起势,韦氏一族的门生故吏,势必要为韦家翻案。
没想到真是一语成谶了。
他又想起郭妡的话,制衡术没玩好,强者生怨怼,弱者生野心。
如今,强者怨怼还未见,弱者的野心已经众目昭彰。
皇帝眼底一狠,韦氏一族必定不能翻案。
否则,他的父皇,德宗皇帝岂不成了笑话!
这一切不能再继续下去,趁现在还能补救。
对,还能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