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紧急动员后,卡塞尔学院这台庞大的机器高效地运转起来,展现出了它作为秘党最高学府惊人的组织与后勤能力。
3000多名师整装待发,只留下约两百名必要的行政、安保和基础维护人员驻守,偌大的校园顿时显得空旷了不少。
所有人都得到了明确的指令:此次行动对外统一口径为“卡塞尔学院联合研究机构组织的大西洋海洋生态与气候综合考察”,一切行为需低调,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最先动身的是装备部。时间对他们而言比命还重要。几辆密封严实的厢式货车载着他们的人和最紧要的设备,悄无声息地驶出校园,直奔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
在那里,学院的专属喷气式飞机“斯莱布尼尔”早已准备就绪。这架经过内部改装、外观却与普通高端商务机无异的飞机,将率先搭载这群疯疯癫癫却又不可或缺的技术专家,直飞迈阿密国际机场。他们的战场在港口,在那些即将被魔改的船只上,每一分每一秒都耽搁不起。
随后,才是师生主力的转移。学院紧急包下了四架空客A380大型客机,全部采用高密度的经济舱布局,每张客机大概可以容纳800名乘客。
傍晚时分,一支由数十辆普通大巴和客车组成的、没有任何特殊标识的车队,如同寻常大学组织的旅行团一般,分批从卡塞尔学院出发,驶向芝加哥的民用机场。
学生们穿着统一的、印有虚构的“海洋探索者协会”Logo的休闲poLo衫或t恤,背着双肩包或拖着常见的行李箱,三两成群,交谈说笑。从外表看,这完全是一群即将开始暑假实习或学术考察的普通大学生,朝气蓬勃,带着对远方的期待。
在机场,这支庞大的队伍在学院预先安排好的工作人员和几位教授的协调下,有条不紊地办理值机、托运行李、通过安检。整个过程秩序井然,虽然人数众多,却并未引起机场普通旅客过多的侧目——顶多有人感慨一下这个“大学考察团”规模真不小。
四架巨无霸客机先后滑入跑道,冲上云霄,在夜空中向着东南方向的迈阿密飞去。机舱内,学生们或是闭目养神,或是低声讨论着可能的海洋见闻,或是翻阅着提前下发的、经过伪装的“考察手册”。
兴奋与好奇是主基调,但在这表象之下,是一种只有卡塞尔精英才懂的、对未知任务和内隐风险的冷静认知。
而在迈阿密,灯火通明的港口区,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船只改装工程正在彻夜进行。明天中午,这支伪装成海洋科考队的特殊船队,将承载着三千混血种,正式启航,驶向大西洋深处那片被龙族历史迷雾笼罩的海域。
另一边,意大利,罗马,加图索家族庄园。
夜色如最上等的天鹅绒,包裹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却掩不住某处升腾而起的炽热与混乱。
远方的天际被橙红色的火光舔舐,沉闷的爆鸣与断续的、如同炒豆般的枪声,穿透奢华庄园厚重的隔音玻璃,化作一阵阵隐约却不容忽视的背景音,为这座本就充满权谋与历史的宅邸增添了几分铁血与不安。
庞贝·加图索,这位名义上统治着加图索帝国、实则心思远在星辰与深渊之上的男人,正以一种极致慵懒又无比醒目的姿态,倚靠在书房那扇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质睡袍,面料光滑如第二层皮肤,在室内昏黄壁灯与窗外跳跃火光的交织映照下,流淌着神秘而奢华的光泽。睡袍的腰带松松系着,露出小片坚实的胸膛,全然不顾及此刻庄园内外可能蔓延的紧张气氛。
他手中托着的,不是象征权力的权杖,而是一只精致的骨瓷杯,里面盛着刚刚煮好的、香气浓郁的意式浓缩咖啡。
袅袅白雾升起,模糊了他部分俊美的容颜,却让那双眼眸在氤氲之后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窗外的火光在他眼中跃动,枪声成为他此刻独享的、别具一格的交响乐。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近乎愉悦的笑意,那笑意并非欢欣,而是一种目睹棋局按自己心意推进、欣赏作品逐渐成型的满足与玩味。他甚至微微偏着头,随着远处那混乱节奏中隐约可辨的某个节拍,用嘴唇轻轻吹起了口哨。
曲调悠扬而着名——普契尼《图兰朵》中最激昂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只是此刻从他唇间逸出的旋律,少了原曲的澎湃爱与决绝,多了几分轻佻、几分嘲弄,以及一丝属于阴谋家的、冰冷刺骨的优雅。
每一个转音都仿佛在嘲笑那些正在火光中挣扎、惊惶的灵魂,又仿佛在庆祝一场精心策划的“淘汰”盛宴。
沉重的书房门被无声推开,又轻轻合上。弗罗斯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手屏退了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门外的帕西,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内外。
脚步声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不可闻,但弗罗斯特身上散发出的怒意与焦虑,却如同实质般充满了房间。他停在庞贝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死死盯着兄长那悠闲到近乎可恶的背影,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庞贝,这是你做的?”
庞贝没有立刻回头,甚至没有停止他悠闲的口哨。他先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滚烫的咖啡,让那苦涩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然后才缓缓地、带着一丝被打扰般的不耐,将目光从窗外那场“烟火秀”上稍稍收回,透过玻璃的反射,与弟弟阴鸷的视线在虚空中相遇。
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他满是笑意的脸庞,那笑容在火光跳跃的背景下,显得有些妖异。
“怎么能说是我做的呢?我亲爱的弗罗斯特。”庞贝的声音如同他杯中的咖啡,醇厚,却带着灼人的温度,语气里充满了无辜与调侃,“我是一家之主,是维系加图索荣光的支柱,怎么可能会对家里那些德高望重的元老们动手?这太不体面了。”
庞贝微微侧过身,终于将目光完全投向弗罗斯特,瞳孔里没有丝毫愧疚或紧张,只有一片掌控一切的淡然,以及更深处的、近乎非人的漠然。
“这是龙王所为。”庞贝摊开那只空着的手,做了个无可奈何又略带惋惜的手势,“与我们无关。谁知道那些古老的生物在想什么呢?它们的怒火,总是这样……充满戏剧性。”
“龙王?”弗罗斯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怒火几乎要压制不住,“如果是龙王,为什么那些该死的、死士,只进攻元老们的住所,为什么家族核心和和其他旁支乃至是卫队驻地安然无恙?”
庞贝仿佛对弟弟的质问感到些许困扰,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那里,一团特别明亮的火球腾起,伴随着一声更响的轰鸣。他脸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了。
“谁知道呢?我亲爱的弟弟,或许……那位龙王,恰好看他们不顺眼?”
庞贝,回过头,对着弗罗斯特眨了眨眼睛,“而恰好看我们……很顺眼。”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比窗外的任何一声枪响都更让弗罗斯特感到寒意。
他看着庞贝那副玩世不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甚至乐在其中的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兄长。窗外的血腥与混乱,在他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场为了清除障碍、调整家族航向而必要的,甚至值得欣赏的……表演。
弗罗斯特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激烈的情绪,又或者那愤怒的岩浆迅速冷却、凝固,化为了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他不再质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庞贝的背影一眼,然后缓缓转身,走向书房中央那张昂贵的真皮沙发,沉重地坐了下去。
弗罗斯特,手指在怀里摸索了半晌,才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质烟盒。打开,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凑到嘴边点燃。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指尖明灭,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华丽的浮雕。
接着,他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他摩挲着冰凉的枪身,然后不紧不慢地,一颗、一颗,将弹匣里的普通子弹退出来,黄铜弹壳落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最后,他从另一个特制的小盒里,取出一颗闪烁着暗沉、不祥血光的子弹——贤者之石。他将其缓缓压入弹匣,推回,然后“咔嚓”一声上膛。
完成这一切后,他就那么任由这柄足以对龙王造成致命威胁的手枪,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恍若无人地继续吸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褪去了激动,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寻求最终答案的平静:
“给我一个理由,庞贝。一个能让我……不去碰这把枪的理由。”
庞贝终于放下了那杯似乎永远也品不完的咖啡。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了房间一侧那台老式的铜制手摇咖啡研磨机旁。他捻起几粒深褐色的咖啡豆,放入研磨口,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摇动手柄。
“嘎吱——嘎吱——”
粗糙而规律的研磨声在骤然安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压过了窗外渐趋稀疏的声响。
“理由?”庞贝的声音混在研磨声里,显得有些飘忽,“需要理由吗?我亲爱的弟弟。”
他停下动作,拿起小刷子,仔细地将磨好的咖啡粉扫入一旁的滤器。
“你不也日日夜夜,想着怎么让他们彻底闭嘴吗?”他侧过头,对弗罗斯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近乎残忍的微笑,“那些躺在功劳簿上指手画脚、阻挠每一个革新、只想把加图索变成他们养老院的老家伙们。我们的想法,从来都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
他转身,开始操作一台看起来极富科技感的意式咖啡机,蒸汽发出“嘶嘶”的轻响。
“时机,和方法。”庞贝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你认为现在不是时候,因为校董会的压力,因为和卡塞尔那微妙的关系,因为……我们看起来还不够强大,需要这些‘老招牌’撑场面?”
他熟练地打出一杯新的浓缩咖啡基底,然后端起一个金属奶缸,开始打发牛奶,绵密细腻的奶泡声“滋滋”作响。
“需要加冰吗?我亲爱的弟弟。”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弗罗斯特的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落在庞贝忙碌的背影上,又扫过茶几上那把手枪。他沉默了两秒,声音干涩:“加冰。”
“明智的选择。”庞贝轻笑,将打发的奶泡熟练地注入咖啡,拉出一个完美的树叶形状,然后从旁边的冰桶里夹起几块晶莹的冰块,轻轻放入另一个玻璃杯中,再将做好的拿铁缓缓倒入。
就在这时——
“叩、叩。”
极其轻微的敲击声,从庞贝身后的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外传来。
弗罗斯特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望去。
只见在窗外昏暗的光线映照下,一个扭曲的身影正贴在玻璃上。它大致保持着人类的轮廓,但全身覆盖着灰暗、湿滑、仿佛带着粘液的鳞片,关节反向扭曲,手指末端是尖锐的钩爪。
一双没有眼睑、闪烁着暗金色幽光的眼睛,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房间内部,尤其是弗罗斯特的方向。
它没有试图闯入,只是静静地“挂”在那里,像一件噩梦中的装饰品。
弗罗斯特的瞳孔收缩了一瞬,但出乎意料地,他脸上没有浮现出恐惧或震惊,反而是一种混合着“果然如此”、“终于来了”的复杂神情。他甚至没有去碰触近在咫尺、装有贤者之石子弹的手枪,只是饶有意味地,将目光从那个令人不适的生物身上,移回到自己哥哥的背影上。
庞贝对此甚至没有任何掩饰的意图。他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那个惊悚的“访客”,仿佛那只是窗玻璃上偶然停留的一只飞蛾。他专注地将那杯加了冰的拿铁放到一个托盘上,然后端着托盘,步履轻松地走向弗罗斯特。
庞贝轻轻地将杯子放在弟弟面前,冰块与玻璃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直到这时,他才用眼角的余光,极其淡漠地瞥了窗外那东西一眼,嘴唇微动,吐出轻飘飘的一个词,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志,如同神明驱散尘埃:
“滚。”
窗外,那个鳞片生物仿佛接收到了无可抗拒的指令,没有丝毫犹豫或延迟,立刻松开了吸附,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般向后一缩,悄无声息地坠入下方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庞贝在弗罗斯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重新端起了自己那杯未曾加冰的浓缩咖啡,仿佛刚才那诡异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他迎着弟弟变得深邃无比的目光,眸深处,仿佛有遥远的、如同世界树阴影般的纹路一闪而过。他没有解释,没有炫耀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弗罗斯特看着眼前的拿铁,又看了看对面神情自若的兄长,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茶几上那把手枪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烟身。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因那无声的揭示和未尽的言语,而变得粘稠、沉重,充满了凡人难以触及的、古老而威严的暗示。有些真相,已经无需再用苍白的话语去点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