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握着门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一路传到心底。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聂振办公室里那盆文竹针叶上微不可察的光晕，桌面上钢笔与文件构成的几何图形，以及空气中那股属于聂振的、井然有序的气息，都瞬间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脑海中，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他记忆最深处的伤口。
【系统任务触发：尘封的真相！】
【任务描述：聂振所说的“十年前的基建项目档案”中，包含部分与你父亲苏国义当年被构陷案件相关的卷宗，代号：“黑水计划”。请在梳理过程中，找到并获取关键证据。】
黑水计划。
这个词汇像一道幽灵，从时间的深渊里探出爪子，扼住了苏晨的呼吸。他从未听过这个代号，但直觉告诉他，这四个字背后，就是父亲半生清誉毁于一旦的根源，是那场让他家破人亡的无妄之灾的核心。
原来，在这里。
原来，它一直静静地躺在市档案馆的某个角落，被灰尘和遗忘层层包裹，等待着一个被重新翻开的机会。
而现在，这个机会，被聂振以一种考验和试探的方式，亲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苏晨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但他的身体，却在经历最初的僵直后，迅速恢复了控制。他不能在这里表露出任何异样。在聂振这种洞察力惊人的人面前，任何一丝情绪的泄露，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他缓缓转动门把，拉开了一条缝，然后停下，回过头，对着办公桌后的聂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开门前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聂秘书长，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和赵科长报备，尽快把团队组建起来。”
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聂振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与苏晨对视了一秒。他没有从那张年轻的脸上读出任何额外的信息，只有接受任务后的郑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那片秩序井然的小世界隔绝开来。
走廊里的灯光似乎比来时昏暗了一些。苏晨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向楼梯间。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像是时间的钟摆。他手中的那份协调函，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若千斤。这不再是一份简单的公文，而是一张藏宝图，一张通往过去的地图，终点，是父亲沉冤得雪的真相。
聂振的意图，苏晨此刻已经完全明了。
这位新来的副秘书长，行事风格如同他的气运一般，讲究秩序、逻辑和效率。吴宇那番漏洞百出的告状，非但没有伤到自己，反而成了一块绝佳的“试金石”。聂振用这个清理旧档案的“脏活累活”，一箭三雕。
其一，是考验。考验他苏晨是否真如吴宇所说，是个投机取巧之辈。
其二，是敲打。将他派去触碰那些可能牵扯到“老同志”的旧档案，就是一种变相的敲打和警告，让他明白，即便有赵林的支持，也必须谨言慎行，不要妄图在市府办拉帮结派。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认可”和“培养”。如果他能漂亮地完成这个任务，就证明了他具备处理复杂问题、顶住压力、严守纪律的优秀品质。这样的人，才值得被一个讲究“秩序”的领导纳入自己的培养名单。
聂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筛选和打磨一把趁手的“刀”。
而苏晨，恰好需要成为这把刀。
他必须接下这个任务，并且要完成得比聂振期待的还要好。因为，这不仅关乎他的前途，更关乎父亲的清白。
走到一楼大厅，晚间的凉风从门外灌进来，让苏晨滚烫的大脑冷静了许多。他没有回家，而是转身重新走上楼，来到了综合二科科长赵林的办公室门前。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
苏晨整理了一下思绪，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赵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苏晨推门进去，赵林正戴着老花镜，在一份文件上圈圈画画。看到是苏晨，他有些意外，随即放下了笔。
“小苏？这么晚了还没走？”
“赵科长，有点事跟您汇报。”苏晨走上前，将那份聂振给的协调函双手递了过去。
赵林扶了扶眼镜，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脸色就微微变了。他仔仔细细地将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苏晨。
“聂秘书长……让你去负责清理档案馆那批旧档案？”赵林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作为在市府办工作多年的“老机关”，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那批档案就是个马蜂窝，谁捅谁倒霉。十年前的基建项目，正是市里大开发大建设的时期，留下的糊涂账、人情账不计其数。去梳理这些，等于是在给一群现在可能身居高位的人“翻旧账”，吃力不讨好，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是烫手的山芋啊。”赵林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聂秘书长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苏晨，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是新领导不待见他，故意给他穿小鞋？还是……
苏晨知道赵林在担心什么，他平静地回答：“赵科长，聂秘书长找我谈了，他认为这项工作对明年的财政预算规划很重要，属于基础性工作。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赵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苏晨会是这个反应。没有抱怨，没有惶恐，反而一本正经地分析起了工作的“重要性”。
“基础性工作？”赵林苦笑了一下，“小苏，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当年王振华还在的时候，就有人提议过梳理这批档案，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为什么？因为不敢碰，也碰不得。”
“赵科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苏晨的语气很诚恳，“但聂秘书长既然把任务交下来了，我们总不能往外推。而且，我也跟秘书长表了态，我们只负责客观梳理，不下结论。档案里有什么，我们就记录什么，至于怎么定性，那是领导们的事。”
他巧妙地将自己和聂振谈话时的那套说辞，又对赵林复述了一遍。
赵林听完，沉默了。他重新戴上眼镜，再次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苏晨的目光坦然，神情镇定，完全不像一个即将被扔进“粪坑”里的人，反而像一个接到了重要军令的战士。
这份定力，这份思路的清晰，让赵林心中的担忧，慢慢转化为一丝惊叹。
他忽然明白了。
这或许不是“穿小鞋”，而是“考验”。是新领导对苏晨的一次深度考察。王振华倒台，苏晨作为他曾经的秘书，非但没受牵连，反而得了副科待遇，这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新领导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成色，是投机钻营的墙头草，还是真有本事的璞玉，这完全合情合理。
想通了这一点，赵林的心也定了下来。他不再把这件事看作一个“麻烦”，而是看作一个“机会”——苏晨的机会，也是他这个举荐人的机会。
“好，我明白了。”赵林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既然是聂秘书长亲自点的将，那我们科里一定全力支持。你需要几个人？我来给你协调。后勤保障方面，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态度转变之快，让苏晨心中一暖。他知道，赵林是真的把他当自己人了。
“人不用太多，两三个就行，关键是要心细、靠得住。”苏晨说，“最好是对档案工作比较熟悉的。”
“行，我想想……小刘和小张怎么样？都是刚考进来不久的年轻人，踏实肯干，嘴也严。”赵林立刻在脑中筛选起了人选。
“我听科长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他们去找你报到。”赵林站起身，拍了拍苏晨的肩膀，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小苏，这个任务，干好了，你在聂秘书长那里就算彻底立住了。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客观记录，谨慎分析，不下结论。保护好自己。”
“谢谢科长，我记住了。”
从赵林办公室出来，苏晨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他不仅得到了领导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为自己即将展开的“秘密调查”，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官方掩护。
当他再次回到综合二科的大办公室时，发现气氛有些微妙。几个还没走的同事，看到他进来，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眼神里混杂着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显然，新任副秘书长深夜单独召见苏晨，并委以“重任”的消息，已经像风一样在办公室里传开了。
吴宇那场失败的告状，不仅没有扳倒苏晨，反而成了他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在众人眼中，苏晨的形象变得越发神秘和深不可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通天的背景，能让铁腕着称的聂振都对他另眼相看？
苏晨没有理会那些探寻的目光，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他拉开抽屉，将那份协调函放了进去，关上。
抽屉合上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对他而言，这声音，像是开启一段尘封历史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要面对的，将不再是吴宇这种级别的对手，而是隐藏在十年光阴背后的，一张由权力、利益和谎言交织而成的大网。
而那份代号为“黑水计划”的卷宗，就是这张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