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乌萨斯北境的冻原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启航村核心议事屋内,油灯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三道拉得长长的、略显摇曳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淡淡烟味,以及一种沉重如铁的疲惫感。这份疲惫,不仅源于连日来处理农业、工业、教育事务的辛劳,更源于审视当前军事状况时产生的深切忧虑。
“我们面临的指挥体系混乱,根源在于过去的快速扩张期。”
云凌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沙哑,他首先点明了问题的由来。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为了应对帝国压力,更快地控制周边村庄,吸纳抵抗力量,我们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盲目扩编。”
他用的词很委婉,但在场三人都明白其含义。
那时,为了给新加入的村庄和战士一个名分,也为了迅速撑起场面,许多新组建的队伍被仓促地授予了“大队”、“支队”甚至“独立中队”等番号。
一个刚刚投诚、仅有三十人的村庄武装可能就被编为一个“支队”,而一个历经血战、人数过百的老兵队伍可能还顶着“中队”的帽子。
这种重名号、轻实质的扩张方式,虽然在短期内迅速壮大了声威,占领了地盘,却如同给一个成长中的少年套上了不合身且五花八门的铠甲,看似威武,实则严重影响了行动的敏捷与协调。
“名目繁多的‘大队’、‘中队’、‘支队’……如今已交织成一团乱麻。”
云凌的炭笔在地图边缘无意识地划动着,仿佛要理清那混乱的线条,
“编制、人数、战斗力相差悬殊,指挥层级模糊重叠。过去应对小规模纠察队,尚可依靠各部队自主作战和战士们的勇气弥补。但下一次,我们面对的很可能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帝国成建制的正规军团。届时,我们这套混乱的体系,会在敌人高效的指挥和协同面前不堪一击。”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塔露拉和爱国者,斩钉截铁地说出了结论:
“与其耗费巨大精力去逐个纠正这些已经固化的混乱编制,不如抓住时机,彻底推翻重来,建立一套全新的、真正适合我们当前阶段和发展目标的军事体系!”
塔露拉抱着手臂,身姿依旧挺拔,但灰白色的长发下,那双坚毅的灰色眼眸也难掩一丝对过往决策的反思和当下的凝重。她微微颔首:
“云凌分析得很透彻。我们凭借信念和血性聚在一起,打退了第一次围剿,也在扩张中迷失了片刻。现在,是时候为我们这具庞大的身躯,锻造一副能够支撑我们奔跑、战斗乃至腾飞的坚实骨架了。”
她将目光转向身旁那如同山岳般沉默的身影,
“爱国者先生,您曾身处乌萨斯军队高层,您的见解至关重要。”
爱国者厚重的金属面甲微微转动,低沉的声音仿佛源自地底深处,带着金属的共振:
“乌萨斯旧制,层级森严,令行禁止,是为战争机器打造。然,其臃肿、僵化,且核心是为镇压与掠夺,与我等理念背道而驰,不可取。”
他一句话,就彻底否定了照搬旧帝国军事体系的可能,同时也隐含了对之前盲目扩张、名不副实现象的批评。
“这正是我所想的!我们不能在纠正错误时,又走上另一条错误的道路。”
云凌立刻接话,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脑中的疲惫,将一张新的草纸铺在桌上,炭笔开始有力地勾勒,
“我们必须建立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结构清晰、指挥顺畅的体系。”
他首先在纸的最底层画了一个小圈:
“其最核心的基础,必须保留我们已经实践过、并被证明行之有效的 5人战斗小组 。这是我们战术的细胞,强调小队成员间的默契、配合与灵活机动,这是我们在劣势中生存和发展的宝贵经验,绝不能丢。”
然后,他在小圈上方画出稍大的单位:
“在此基础上,建立 ‘班’ 。由3到4个这样的5人战斗小组构成,规模大约在12到20人,设班长一名。‘班’应当成为执行巡逻、警戒、小型侦察或袭扰任务的基本单元。”
笔尖继续上移:
“‘排’ ,由3到4个班组成,规模约50至80人,设排长。一个排应具备独立执行连级分配的、具有一定复杂性的战斗任务或防御坚守任务的能力。”
“‘连’ ,由3到4个排,加上必要的通讯、后勤支援人员构成,规模约150到300人,设连长。‘连’级单位,应当成为我们未来战术兵团的核心,能够进行较为复杂的攻防作战,是战场上的中坚力量。”
云凌的笔没有停下,继续向上构建:
“‘营’,由3到4个战斗连队,以及直属的侦察、工兵、医疗等分队组成,规模可达500至1000人。而‘旅’,”
他的笔尖重重一顿,
“则由多个营,以及旅属的炮兵、重型装备、通讯、后勤保障等直属部队构成,总规模可达数千人,具备独立的、持续的战役作战能力。”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塔露拉和爱国者:
“我认为,以我们目前控制的人口基数、兵源潜力以及面临的威胁等级,将军事建设的重点放在组建旅一级的常备机动力量上,是当前最合适、也最具前瞻性的选择。我们必须拥有一支能够拉出去、在野战中与敌人主力抗衡的拳头部队!”
“具体而言,”
云凌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
“我提议,立即将参与第一次反围剿、经历过最残酷战火考验的那约1500名民兵和老兵集中起来。以这些拥有实战经验、信念相对坚定的骨干为核心,补充必要的兵员和装备,正式组建整合运动第一旅!这支旅,将不再承担固定的生产或守备任务,而是作为我们未来应对帝国正面进攻、进行机动作战和决定性战役的常规主力,是我们的野战精锐!”
“但是,”
他话锋一转,手指点向地图上分散的各村庄光点,
“仅仅拥有一支主力野战军是不够的。我们的根基在于这些村庄,在于民众。我们必须建立一套层次分明、职责清晰的民兵体系,实现主力机动作战与地方全民防卫相结合。”
他再次拿起炭笔,在代表各村庄的标记旁开始标注:
“首先,是在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定居点,普遍建立‘赤卫队’。”
他提出了这个新的名词,
“‘赤卫队’成员,由村中所有适龄、身体健康的村民——包括感染者和非感染者——在农闲和工余时间接受最基础的军事训练组成。他们不离土、不离产,装备以简单的长矛、猎弓、草叉乃至农具为主,主要职责是原地守备:警戒村庄,防范小股土匪和溃兵,保护粮食和物资,并在主力部队需要时,承担向导、运输、救护等辅助任务。他们是根据地的眼睛、耳朵和最广泛的防御网络,是真正的人民武装雏形。”
“其次,在‘赤卫队’的基础上,选拔其中身体素质和战斗意志更出色、且有更多空闲时间的成员,组建‘游击队’。”
云凌详细解释着二者的区别,
“‘游击队’需要部分脱产,进行更频繁、更严格的军事训练,掌握更复杂的战斗技巧和游击战术。他们的装备应优于赤卫队,配备更多的制式弩箭、刀剑甚至少量源石技艺装备。他们的任务不再局限于本村,而是在一定区域内机动作战:伏击敌人的巡逻队和小型补给队,骚扰敌人的后方,侦察敌情,并作为主力部队的外围屏障。他们是介于赤卫队和主力旅之间的重要机动力量,是主力部队的触角和补充兵源储备。”
他看向塔露拉和爱国者,总结道:
“因此,我建议,将上次反围剿中表现最出色、战斗经验最丰富的那约350名核心民兵,不是全部编入第一旅,而是下放下去。让他们回到自己熟悉的区域,担任各地区‘游击队’的骨干、教官和指挥员,负责训练和带领新的游击队,并将宝贵的实战经验传播下去。这样,我们既能拥有一支强大的野战拳头,又能建立起层层递进、扎根民众的民兵防御体系,让帝国军队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最后,他提到了那些独特的力量:
“至于像爱国者先生您麾下纪律严明、经验丰富的游击队,霜星同志领导的特长鲜明的雪怪小队,以及我正在组建、潜力巨大的烈阳少年先锋队。他们拥有独特的作战风格、能力或人员构成,不适宜完全打散纳入常规编制。他们将继续作为特殊支队或独立单位存在,在关键时刻执行特种作战任务,或根据战场需要,配属给主力旅,作为决定战局的战略预备队和战场奇兵。”
云凌长达一番的阐述终于完毕,他将炭笔放下,静静地等待着。议事屋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塔露拉深邃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那张勾勒出新军队宏伟骨架的草纸,那清晰的结构、分明的层级、以及将主力、地方民兵和特殊力量完美结合的构想,让她仿佛看到了一支真正的人民军队的蓝图在她眼前展开。
这套体系不仅解决了眼前的指挥困境,更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和深厚的战争潜力,完全超越了乌萨斯旧军队的范畴。
终于,爱国者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战靴与木质地板接触,发出令人心安的闷响。他仔细地、逐层地审视着云凌绘制的编制图,那厚重的面甲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但那份专注本身就已说明了一切。良久,他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架构,清晰,合理。五人小组保留,甚好。主力与民兵体系区分,职责明确,扎根于民,此为根本。特殊力量独立运用,方能尽显其锋。”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透过面甲,落在云凌身上,
“此方案,大方向,可行。”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提出了关键:
“然,军官选拔标准,各级训练大纲,纪律条令,后勤保障流程,需立即着手,严格制定,统一贯彻。无此,一切编制皆为空中楼阁。”
云凌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他强压下激动,立刻郑重回应:
“是!爱国者先生所言极是!军官必须从实战中表现英勇、信念坚定、并具有一定学习能力的人员中选拔,绝不能唯资历或力量论。我们将尽快建立‘整合运动军事教导队’,由您和我,以及有经验的指挥官共同负责,统一战术思想,制定详尽的训练和纪律条令。这是铸就军魂的第一步!”
塔露拉看着达成一致的两人,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光芒。她挺直身躯,声音清晰而有力,如同出鞘的利剑:
“决议通过!整合运动军事编制改革,即刻启动!以原反围剿部队为骨干,组建整合运动第一旅,作为我军常备主力。在各村普遍建立赤卫队,在各区域组建游击队,形成全民防卫体系。原有及新建特殊作战单位,编为独立支队,直属最高指挥。”
她的目光扫过云凌和爱国者:
“云凌,爱国者先生,整编第一旅、建立民兵体系、制定训练大纲和条令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要让乌萨斯帝国,让所有轻视我们的人看清楚,感染者组成的,不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也不是流寇土匪,而是一支拥有坚定信念、严密组织、扎根于人民的新型军队!我们的事业,必将因为这支军队的存在,而拥有最坚实的保障!”
新的军事篇章,伴随着北境寒冷的夜风,正式掀开。整合运动的拳头,正在理论的指引和铁血的纪律下,被锻造得更加紧实、有力,指向充满挑战与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