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逸丞看呆了，他从未见过顾宸这样的创作状态。
如此痛苦，又如此淋漓尽致，他画的不再是技巧，而是纯粹的生命呐喊，魏逸丞自己的画笔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他完全被顾宸那边爆发出的能量所震慑。
不知过了多久，顾宸终于停下画笔，踉跄着后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面前已然完成的画作，那是一片混沌汹涌的深蓝与暗黑，却在中心挣扎着一束扭曲却异常明亮的光芒，光芒边缘甚至带着灼热的、近乎血色的橙红，整幅画充满了撕裂感与抗争的力量，令人望之心惊。
顾宸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魏逸丞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湿冷的汗水。
“顾宸！”他低声叫道。
顾宸靠在他身上，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有些涣散，但嘴角却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又如释重负又筋疲力尽的弧度。
交稿时间到，评委们开始巡回评分，当几位资深评委停留在顾宸的画作前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他们低声交谈，面色严肃中带着震撼，目光久久流连在那片狂暴的色彩和挣扎的光线上。
最终结果宣布时，魏逸丞获得了素描组的一等奖，实至名归。而当宣布综合创作类的特等奖获得者时，那个熟悉的名字通过麦克风响彻展厅。
“顾宸”
掌声雷动，许多人看向这个脸色苍白、被同伴搀扶着、却创作出如此震撼作品的年轻画家，目光充满惊叹与好奇。
顾宸站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名字在空气中回荡，感觉有些恍惚。
荣誉、掌声、他人的目光，这些曾经熟悉甚至追逐的东西，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唯一清晰的，是搀扶着他的手臂传来的坚定力量，和魏逸丞几乎比他本人还要激动、闪闪发亮的眼睛。
“顾宸！恭喜你！！你是金奖！！是这次比赛的金奖！”魏逸丞在他耳边兴奋地低语，声音发颤。
顾宸转过头，看向魏逸丞，那层毛玻璃似乎裂开了一道缝，他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
掌声和喧闹渐渐被抛在身后，魏逸丞半扶半搀地带着顾宸走出美术馆的大门，室外的空气带着深秋的凉意，稍微吹散了展厅内残留的颜料味和压抑的热度。
顾宸的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一些，只是那层获奖带来的恍惚感仍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薄雾笼罩着他。
“还好吗？要不要在那边坐一下？”魏逸丞指着路边的长椅，担忧地问。
顾宸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飘忽地望向马路对面。然后，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
魏逸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辆低调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车门旁，站着一个穿着考究风衣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面容与顾宸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冷峻严肃，带着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那位是顾宸的父亲，顾宇哲。
顾宇哲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他们身上，尤其是被魏逸丞搀扶着的、脸色苍白的儿子身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迈步走了过来。
魏逸丞感觉到顾宸身体的紧绷，扶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低声快速说，“顾叔叔过来接你了，看样子你应该回家了”
顾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层薄雾似乎被强行驱散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挣脱了魏逸丞搀扶的手，尽管脚步还有些不稳，但脊背挺直了，独自朝顾宇哲走去。
魏逸丞的心提了起来，跟在后面半步远的位置。
“爸”顾宸在顾宇哲面前站定，声音干涩，“您怎么来了？”
顾宇哲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顾宸的脸，将他眼底的疲惫和身上尚未平息的属于创作巅峰后的脆弱与躁动尽收眼底，他有些担心的问道：“小宸，你那里不舒服吗？”
顾宸沉默的摇了摇头。
顾宇哲看着自己大儿子，不再多问，只是说道：“你妈从法国回来了，说要给你庆祝生日”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跟上来的魏逸丞，又回到顾宸脸上，“刚好今年洋洋也在。”
洋洋两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顾宸刚刚勉强维持的平静外壳，他眼睫颤动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深、极复杂的疲惫，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累，更是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对某种无可逃避的牵扯的无力。
顾宸再次沉默了。
他能说什么？
拒绝母亲难得从国外回来为他庆生的心意？
还是拒绝那个崇拜又有些偏执，满眼深情看着他的弟弟？
他不能。
对于哪一方来说，他都无法拒绝。
顾宇哲的目光在儿子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那锐利的审视似乎穿透了顾宸勉强挺直的脊背，看到了内里摇摇欲坠的疲惫。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身，示意顾宸上车。
黑色的车门无声滑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也像一个精致的囚笼入口。
顾宸没有回头再看魏逸丞，他怕自己一旦回头，看到对方眼中纯粹为他而亮的欣喜与此刻毫不掩饰的担忧，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就会彻底碎裂。
他只是略微停顿，然后俯身坐进了车内。皮革座椅微凉，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属于他父亲惯用的木质香调，洁净、冷冽，一如这个空间给人的感觉。
魏逸丞站在原地，看着车门关上，隔绝了顾宸最后一丝侧影，车窗是深色的，他看不见里面，却能感觉到那辆车带着顾宸，正驶向一个他无法触及，也无力改变的世界。他心里莫名发紧，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无力的情绪攥住了他。
车内异常安静。
引擎启动的声音低沉平滑，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
顾宸靠在椅背上，窗外的街景流水般滑过，霓虹灯的光晕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顾宇哲没有立刻说话，车内只有低不可闻的引擎声和空调的细微风声，这种沉默比任何询问都更具压迫感，它逼迫顾宸自己去填充，去解释，或者去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