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安稳像一层薄薄的蝉翼，脆弱但真实地覆盖在顾宸身上，夜里，他依旧会被噩梦的碎片惊扰，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
但不同于以往冰冷彻骨的孤立无援，这一次，惊醒后他能听到门外隐约属于这座房子的平稳呼吸。
或许是魏逸丞起夜轻微的脚步声，或许是魏麟哲书房门缝里透出的最后一点灯光熄灭的声响，又或许，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这些细微的存在像无形的锚，将他从噩梦的深渊边缘一点点拖回现实的岸边。他不再睁眼到天明，而是能再次艰难地沉入断续的睡眠。
白天，魏逸丞的陪伴是沉默而坚定的。
他不再试图用言语填充安静，只是待在顾宸触手可及的地方，看书，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像一座安静的灯塔。
顾宸偶尔会抬起眼，目光掠过魏逸丞专注的侧脸，或者他无意识摩挲书页的手指，心里那团冰冷的乱麻似乎会被这平凡的景象熨帖片刻。
魏麟哲的存在则更像某种背景音，规律、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会在饭点时出现，简短地询问顾宸是否有特别想吃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总能恰好选中最易入口的食物。
他也会在顾宸偶尔因为客厅电视里一闪而过的某个画面而骤然僵硬时，不经意地拿起遥控器换台，动作流畅，没有多余的一瞥或询问。
第三天清晨，天色未亮，魏逸丞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
今天是他和顾宸准备已久的那场重要美术比赛的日子。他洗漱完毕，推开卧室门，却惊讶地发现顾宸已经安静地站在客厅窗边，晨光熹微，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影，他穿着魏逸丞借给他的柔软卫衣，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不再是全然空洞，里面晃动着一些复杂的东西。
紧张、不安，还有一丝极力压制的、属于曾经的顾宸的锐利光亮。
“顾宸？”魏逸丞轻声走近，“你怎么起这么早？感觉怎么样，如果不舒服，我们就不去了”
顾宸转过头，目光落在魏逸丞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去”他的声音很低，但清晰，带着久未使用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坚定，“我答应过要老师，尽力而为”
魏逸丞心头一震，这是几天来，顾宸第一次主动提及“以前”，提及他们共同的约定和目标。
他没再多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出发”
早餐桌上，魏麟哲也在。
他穿着整齐的家居服，面前摊着平板电脑，似乎在看新闻，但注意力显然分了一部分给餐桌这边，他看着魏逸丞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牛奶推到顾宸手边，看着顾宸迟疑了一下，最终伸手握住杯子。
“比赛地点在市美术馆，九点开始，预计下午三点结束”魏逸丞和对魏麟哲报备，眼神里却带着不自觉寻求着肯定的意味。
魏麟哲嗯了一声，视线从平板移到两人脸上，扫过顾宸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淡青，最后定格在魏逸丞隐含担忧却强作镇定的眼睛上。
“需要我送你们吗？”魏麟哲问道。
魏逸丞立刻摇头，“不用，我开车过去就好了，你今天不是有视频会议吗，别折腾了”
他知道魏麟哲今天日程很满。
魏麟哲没坚持，只是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淡淡道：“结束前给我个消息，如果时间晚了，我去接你们”
一句简单的话，却像给漂浮不定的航船抛下了第二只锚，魏逸丞心里一暖，顾宸握着杯子的手指也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
比赛现场人潮涌动，充满年轻艺术生的蓬勃朝气和紧绷的竞争氛围。各种颜料、松节油的气息混杂着喧哗的人声，形成一种特有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空气。
这对魏逸丞来说是熟悉的战场，他能迅速调整状态，找到自己的展位，检查画具。
但他一半的心思始终挂在顾宸身上。
顾宸踏入展厅的瞬间，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周遭过于旺盛的生的气息，与他内心尚未褪尽的死寂产生了剧烈碰撞，他脸色更白，脚步有些虚浮。
魏逸丞立刻靠近，用肩膀不着痕迹地挡开一部分人流，低声道：“我们的展位在那边，人少一些，跟着我”
他将顾宸带到相对僻静的角落展位，这里采光很好，视野开阔，能减少压迫感，顾宸在自己的画架前站定，目光落在空白的画布上，又移向旁边摆放整齐的他熟悉的颜料和画笔。
是魏逸丞提前为他准备好的，连品牌和色号都和他以前用惯的一模一样，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拂过光滑的画笔笔杆，冰冷的触感下，仿佛有某种沉睡的东西在艰难地苏醒。
比赛开始的铃声响起。
周围的嘈杂渐渐沉淀为一种专注的寂静，只剩下画笔划过画布、调色板碰撞的细微声响，魏逸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创作上，但他仍会不时用余光关注着旁边的顾宸。
顾宸最初的笔触是生涩的，犹豫的，甚至带着一丝恐惧，仿佛害怕将内心的沟壑倾泻于这洁白的画布之上。他几次停笔，望着虚空，眼神失焦。魏逸丞的心也跟着揪紧，却不敢出声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魏逸丞几乎要放弃希望，以为顾宸今天可能无法完成作品时，他看见顾宸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空茫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戾取代。
那不是对外界的攻击性，而是对自身困境的决绝冲击，他抓起一支蘸满深蓝色颜料的笔，手腕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力量，重重地抹上了画布！
那一抹浓烈、近乎暴烈的蓝色，像撕开平静海面的第一道裂痕。紧接着，第二笔，第三笔……
颜色开始叠加、冲撞、融合。
顾宸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仿佛不是他在操控画笔，而是画笔牵引着他，将那些无法言说的黑暗、痛苦、挣扎、以及深埋其下未曾熄灭的星火，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他的表情专注得近乎狰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惊人的、燃烧般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