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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南城,天空像一块没拧干的抹布,灰蒙蒙地悬着,渗着湿冷的寒意。范俊武离开码头,没有回那片待拆迁的废墟。瘸子李的警告还在耳边,水浑了,他不能停在原地当靶子。他在城市错综复杂的脉络里穿行,像一粒细胞在血管中游移,最终蛰伏进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充斥着汗味和脚臭味的廉价自助棋牌室。这里人多眼杂,烟气缭绕,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他缩在最角落的卡座,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冷透、颜色浑浊的免费茶水。脑子里反复咀嚼着王劲松传回的那句话——“火种既然递出来了,就别指望别人替你烧山。”

他懂。舆论是把双刃剑,王劲松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在风向未明时轻易挥出。他需要制造动静,需要让顾家感觉到痛,需要让王劲松看到“烧山”的可能。可他现在如同困兽,除了手里那些暂时不能轻易打出的牌,还能做什么?

焦灼像蚂蚁,啃噬着他的理智。他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身上不同位置的证据备份,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不能急,他告诉自己,必须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这些证据发挥最大威力的时机。

棋牌室里烟雾弥漫,麻将碰撞的哗啦声、牌友粗鄙的叫骂声、劣质音响播放的过时情歌,混杂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嗡嗡背景音。他闭上眼,试图将这些噪音隔绝,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江诗韵在废墟中站立的模样,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

那个同样在黑暗中挣扎的女人……她现在,怎么样了?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他知道联系她是危险的,但他需要确认,需要知道这条平行线上,是否还有微光在闪烁。这无关情爱,更像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对同类存在的本能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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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诗韵在天亮前回到了那个正在装修的商场。凌晨的街道空旷而安静,她的拐杖声显得格外清晰。工头看到她,有些意外:“你还来?你这腿……”

“能做事。”江诗韵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她需要这八十块,需要那个能让她洗漱安眠的四个小时钟点房。疼痛和瘙痒依然存在,但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压制了下去——那是求生的本能,和对命运无声的对抗。

今天的工作是帮忙搬运相对轻便的袋装填缝剂。一袋二十公斤。对她而言,依然沉重。她不能用肩扛,只能双手抱住袋子的底部,靠腰部和手臂的力量,以及那条好腿的支撑,一点点地拖行。石膏腿在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拖动一袋,她都气喘吁吁,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腋下被拐杖顶住的地方,昨天磨破的皮还没好,今天又开始火辣辣地疼。其他工人默默干着自己的活,偶尔有人想搭把手,被她摇头拒绝。

她不需要怜悯。她需要用这种近乎自虐的劳动,来证明自己还存在,还能挣扎。水泥灰尘吸入肺里,带着一股干燥的苦涩。她看着自己那双曾经只接触琴键和舞台地板的手,此刻布满灰尘和细小的划痕,指甲缝里塞满了白色的粉末。

中午,她依旧坐在角落里吃盒饭。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她沾满灰尘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界。她吃得很慢,咀嚼着粗糙的饭菜,也咀嚼着这份沉重的、看不到希望的日常。

下午,工头看她实在吃力,让她去清理切割瓷砖产生的大量粉尘。这活儿不需要太多移动,但灰尘更大。她戴着一个不合尺寸的、脏兮兮的口罩,挥舞着几乎和她一样高的扫帚,将厚厚的白色粉尘归拢。每一下动作,都扬起一片迷蒙的尘雾,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像一个在雾里劳作的、疲惫的幽灵。

下班时,她感觉整个肺部都塞满了那些细微的颗粒,呼吸带着灼烧感。领到那八十块钱,她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再次走向那家小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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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武在棋牌室熬过了一天。傍晚,他换了个地方,溜进一家嘈杂的、播放着足球比赛的街边小餐馆。他需要获取外界的消息。电视里,本地新闻正在播报顾氏集团赞助某大型文化艺术活动的消息,画面里顾言深西装革履,笑容温文尔雅,与各界名流谈笑风生。

光鲜,体面,无懈可击。

范俊武看着屏幕上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胃里一阵翻涌。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食客的闲聊。大多是无关紧要的市井琐事,直到他旁边一桌几个穿着某物流公司工服的男人,谈论起最近的活儿。

“……妈的,城西那片废厂区终于要彻底清干净了,听说要建什么高级住宅区,顾氏开发的。”

“可不是,推土机天天轰隆隆的,灰尘大得吓人。”

“唉,可惜了,以前还在那破工厂里看过一群年轻人搞什么……行为艺术?有个跳舞的姑娘,挺拼的……”

“你说那个瘸腿还跳的?听说后来受伤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范俊武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们说的是江诗韵!她受伤了?瘸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是愤怒,是担忧,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刺痛。

他再也坐不住,匆匆扒了几口已经冷掉的饭菜,起身离开。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切。他不能只是等待。他必须知道她的情况。

在一个僻静的公用电话亭,他投下硬币,拨通了苏小雨的号码。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相对安全的、可能知道江诗韵近况的人。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很安静。

“喂?”苏小雨的声音带着警惕。

范俊武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是我。别问是谁。告诉我,江诗韵现在怎么样?她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苏小雨带着哽咽和愤怒的低吼:“你还有脸问!诗韵姐脚伤复发,工厂没了,片子也黄了!她现在……她现在为了活下去,不知道在哪个工地上搬水泥!你们满意了吧?!”

电话被猛地挂断。忙音尖锐地刺着耳膜。

范俊武握着话筒,僵在原地。工地上……搬水泥……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清冷倔强的身影,在尘土飞扬中,拖着伤腿,搬运着与她格格不入的重物,只为了换取最基本的生存权利。

一种混合着愧疚、愤怒和决绝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冲撞。顾言深!他不仅要掩盖过去的罪恶,还要将现在所有不肯屈从的灵魂,都碾进尘埃里!

他缓缓放下话筒,走出电话亭。南城的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无法熄灭他眼中骤然燃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行动。哪怕只是为她,为那些被逼到墙角的人们,撕开一道微光的缝隙。

火种在他心里,不再只是为了复仇,更为了照亮那些在黑暗中负重前行的身影。

他抬头望向城市中心顾氏大厦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铁,又炽热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