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佳木斯红旗农场被皑皑白雪覆盖，田埂边的枯草裹着积雪，柳树枝条挂着晶莹的冰棱，风里带着凛冽的寒气却裹着几分暖意。虎子家的土坯房被打扫得窗明几净，窗台上摆着两盆特意养在室内的映山红，粉艳艳的花朵衬得整个屋子都鲜活起来——今天是虎子儿子俊生的满月宴，这可是红旗农场冬闲以来最热闹的大事。
天刚蒙蒙亮，林逍就带着王小宝和晓梅来了。王小宝扛着半袋从省城捎回来的精米，晓梅手里提着个木盒，里面装着沈歌连夜绣好的“长命锁”——红绸底绣着缠枝莲纹，中间坠着个黄铜小锁，锁面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小字。“虎子哥，嫂子，给俊生送长命锁来喽！”王小宝一进院就喊，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虎子正蹲在院角劈柴，闻声直起腰，黝黑的脸上笑出褶子：“快进屋坐！郑云刚给俊生换了新衣裳。”郑云刚出月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头发用红绳松松挽着，抱着裹在红襁褓里的俊生迎出来。小家伙闭着眼睛，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这锁绣得真精致！”郑云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指尖摸着红绸上细密的针脚，眼里满是欢喜。按照东北的规矩，满月锁要由儿女双全的长辈或亲近的亲戚送，沈歌既有小雅这个女儿，又和郑云亲如姐妹，送这锁再合适不过。林逍帮着虎子把劈好的柴码整齐，笑着说：“昨晚沈歌绣到后半夜，说一定要给俊生绣个最结实的锁，保他平平安安。”
院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小雅牵着林二姐的手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用红纸包着的东西。“娘，舅妈！我给小弟弟带礼物啦！”她仰着小脸，把红纸包举到郑云面前。郑云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小雅真乖，快让舅妈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红纸包里是个小小的布老虎，是林二姐照着旧样子缝的，黄布做身，黑布绣纹，尾巴上还缀着个小红绒球。“这是小雅跟着我缝了三天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非要亲自给俊生送来。”林二姐笑着解释，伸手拂去女儿发间的草屑。小雅急着辩解：“我缝了老虎的耳朵！娘说布老虎能驱邪，保护小弟弟不生病。”
正说着，红旗农场的乡亲们陆续赶来。张叔推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绑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二十个自家孵的鸡蛋，每个鸡蛋都用红纸擦得锃亮——这是东北满月宴必备的“红蛋”，要分给前来道贺的乡亲，寓意“红红火火，子孙满堂”。李婶挎着个布篮，里面是刚蒸好的粘豆包，黄澄澄的裹着红豆沙，还冒着热气：“虎子，这是婶子用新磨的黄米面做的，给郑云补身子，也让大伙儿沾沾喜气。”
不到半晌，院子里就挤满了人。男人们聚在院角抽烟聊天，说着开春种地的打算，时不时有人探头往屋里瞅，笑着喊“虎子，快让咱看看大胖小子”；女人们则涌进里屋，围着郑云和俊生，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孩子“天庭饱满”“哭声响亮”，有经验的老婶子还传授着带娃的诀窍，比如“月子里的娃要多晒太阳”“晚上睡觉别盖太厚”。
小雅成了院子里的“小忙人”。她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前来道贺的乡亲递烟倒茶，虽然动作笨拙，却引得大家直夸“懂事”。看到张叔带来的红蛋，她眼睛一亮，拉着王小宝的手说：“小宝叔叔，咱们给鸡蛋系上红绳好不好？这样分给大家更好看！”王小宝拗不过她，找林母要了些红棉线，陪着她蹲在台阶上，给每个鸡蛋都系上小小的红绳结。
“小雅，你知道为啥满月要吃红蛋不？”蹲在旁边烧火的林父笑着问。小雅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林父磕了磕烟袋锅：“以前啊，穷人家养孩子不容易，满月时煮几个鸡蛋染红，分给街坊邻居，一是告诉大家孩子平安满月了，二是求大伙儿帮着给孩子积点福。现在日子好了，红蛋还是要送，这是老规矩。”小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一个系好红绳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里：“那我要多系几个，给小弟弟积好多好多福。”
院子中央支起了三口大铁锅，林母和几个会做饭的婶子正忙着备菜。一口锅炖着五花肉酸菜，切成大块的五花肉在锅里炖得软烂，酸菜吸足了肉香，咕嘟咕嘟的汤汁冒着泡；另一口锅煮着小鸡炖蘑菇，用的是农场散养的土鸡和山里采的干榛蘑，香气飘出半里地；最边上的锅里蒸着黏玉米和土豆，金黄的玉米棒子刚端出来，就被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要。
虎子和林逍负责摆桌子，把自家的八仙桌和乡亲们借来的木桌拼在一起，摆成长长的两排，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桌布。晓梅帮着沈歌给每张桌子上摆碗筷，青花瓷碗和粗瓷盘整齐排列，还在每个碗边放了一颗系着红绳的红蛋。“晓梅小姨，我来帮你摆！”小雅跑过来，踮着脚把红蛋放在碗边，还特意把红绳朝向外面，让大家一坐下来就能看到。
正午时分，随着虎子娘一声“开席喽”，满月宴正式开始。男人们纷纷落座，虎子给大家倒上自家酿的米酒，林逍则端着盘子给每桌分菜。第一道菜必然是五花肉酸菜，这是东北宴席的“硬菜”，肥而不腻的五花肉配上酸爽的酸菜，一口下去满是满足；紧接着是小鸡炖蘑菇、红烧狍子肉、炒野山菜，一道道菜陆续上桌，桌子很快就被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混着乡亲们的谈笑声，填满了整个院子。
女人们则抱着俊生轮流“过喜”，这是红旗农场的老规矩——让不同姓氏的长辈抱抱孩子，寓意孩子能得到众人的庇护，长大后人缘好。张婶抱着俊生，轻轻晃着哄道：“咱俊生长得真壮，将来肯定像他爹一样有力气，能帮着家里干活。”李婶则从兜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钱，挂在俊生的襁褓上：“这是顺治年间的铜钱，挂着辟邪，保咱娃健健康康长大。”
小雅一直守在郑云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人们抱俊生。轮到林二姐抱的时候，她凑过去小声说：“娘，我能抱抱小弟弟吗？我会很轻很轻的。”林二姐笑着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俊生递到她怀里，扶着她的胳膊说：“扶着弟弟的头，别让他晃着。”小雅屏住呼吸，两只小手轻轻抱着弟弟的腰，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小声说：“小弟弟，我是姐姐，以后我保护你。”
这一幕刚好被端菜过来的王小宝看到，他笑着打趣：“哟，小雅现在是小大人了，知道保护弟弟了。”小雅仰起脸，认真地说：“那当然！等弟弟长大了，我带他去采野花，去看咱们养的环颈雉。”林二姐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好，等俊生长大了，姐姐带他去玩。”
酒过三巡，虎子端着酒杯站起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激动：“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大娘，今天是我儿子俊生的满月宴，多谢大伙儿来捧场！”他举着酒杯，对着乡亲们深深鞠了一躬，“我虎子没啥文化，以前家里条件也不好，多亏了林逍哥和大伙儿帮衬，现在才有了这么好的日子。这杯酒，我敬大伙儿！”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眼里闪着泪光。
“虎子，客气啥！”张叔端着酒杯站起来，“咱们农场就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俊生是咱农场的小福气，以后有啥困难，大伙儿还跟以前一样上！”乡亲们纷纷附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院子里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小雅没喝酒，却拿着个装着糖水的小碗，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乡亲们“敬酒”。她走到张叔面前，仰着小脸说：“张爷爷，我敬您！谢谢您给小弟弟送红蛋。”张叔笑着接过碗，抿了一口：“咱小雅真乖，以后爷爷再给你逮兔子吃。”她又走到李婶面前，甜甜地说：“李奶奶，谢谢您的粘豆包，真好吃。”李婶笑得眼睛都眯了，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递给她：“乖孩子，拿着吃，甜甜蜜蜜的。”
宴会上最热闹的环节，是“抓周”。虽然俊生才满月，还不会抓东西，但红旗农场有个特别的习俗——由长辈拿着几样东西放在孩子身边，看孩子眼睛盯着哪个，预示着将来的发展。林母端来个木盘，里面放着算盘、毛笔、镰刀、小锄头和一个小布包的铜钱，这几样东西分别代表着“算账理财”“读书识字”“务农劳作”和“富贵吉祥”。
乡亲们都围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看俊生会盯着毛笔，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我觉得会看镰刀，像他爹一样能干！”小雅挤在最前面，小声对郑云说：“舅妈，让小弟弟看铜钱好不好？这样以后弟弟就有好多钱，能买糖吃。”郑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傻孩子，不管弟弟选啥，舅妈都高兴。”
郑云把俊生放在铺着红布的桌子上，林母把木盘放在他面前。小家伙似乎被热闹的声音吵醒了，睁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东西。他先是晃了晃脑袋，看了看毛笔，又转向镰刀，最后目光停在了铜钱上，小手伸出去，刚好碰到了布包的边缘。
“哎哟，选了铜钱！”乡亲们哄笑起来，“这孩子将来是个会赚钱的料，跟林逍一样有本事！”虎子挠着后脑勺笑：“能赚钱好，以后让他好好孝敬爹妈，帮衬着大伙儿。”小雅高兴地拍着手：“我就说弟弟会选铜钱！以后我带弟弟卖药材，赚好多钱买糖！”
宴席一直持续到傍晚，红旗农场的乡亲们才陆续散去。离开时，每个人都拿着虎子分的红蛋和粘豆包，嘴里说着祝福的话。张叔走的时候，拍着虎子的肩膀说：“虎子，俊生这孩子有福气，好好养着，以后肯定有出息！”李婶则拉着郑云的手说：“郑云啊，出了月子也得好好休养，别太劳累了。”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林母和沈歌收拾着碗筷，林逍和虎子打扫着院子。小雅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给俊生的布老虎，看着郑云给弟弟喂奶。“娘，小弟弟今天真乖，没哭也没闹。”她小声说。林二姐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因为今天有好多人给俊生送祝福啊。你今天表现也很好，像个懂事的姐姐了。”
王小宝和晓梅也没走，正帮着把剩下的饭菜装起来。“虎子哥，这些菜你们留着，明天热一热就能吃，郑云嫂子还需要补身子。”晓梅把装着红烧肉的碗放进柜子里，“明天我再过来，帮嫂子给俊生洗洗衣服。”王小宝则拿着个小本子，跟林逍商量着：“林逍哥，环颈雉快到育成期了，我打算明天调整一下饲料配方，加些豆粕，提高蛋白质含量。”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洒下清辉。郑云抱着已经睡着的俊生，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虎子坐在她身边，轻轻给她扇着扇子。林逍和沈歌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满是欣慰。小雅趴在林二姐怀里，打着哈欠，手里还紧紧攥着李婶给的水果糖。
“今天真热闹啊。”郑云轻声说，眼里满是幸福。虎子点点头：“以前想都不敢想，能有这么好的日子。要不是林逍哥带着咱搞养殖、收药材，咱哪能办得起这么热闹的满月宴。”林逍笑着摆摆手：“都是大伙儿一起努力的结果。以后咱们的养殖事业越来越好，还能办更热闹的宴席。”
小雅突然睁开眼睛，小声说：“娘，等小弟弟一岁的时候，咱们还要办这么热闹的宴席吗？我要邀请所有乡亲来，还要给弟弟做个更大的布老虎。”林二姐笑着点头：“好，等俊生一岁的时候，咱们再办宴席，让小雅当小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