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光华心中迅速权衡,看了一眼身旁的纪委两位干部,谨慎地开口道:“陈司长,关于张昭衍这个案子,其实……纪委的赵主任和刘处长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楚宁的问题,已经掌握了不少情况。倪自清中邪这件事,算是意外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稍作停顿,组织语言,开始详细汇报:“根据纪委同志调查的情况,以及卓喜自首时的供述,加上我们特域局从玄门角度进行的查证,这个案子的基本脉络已经比较清晰,证据链也基本夯实了。”
廖光华看向赵磊主任,示意他具体说明。
赵磊会意,身体微微前倾,面向陈阳,沉稳地说道:“陈司长,我向您详细汇报一下纪委调查掌握的情况。”
“死者卓青,女,三十二岁,生前是清风精密集团下属一个分公司的项目经理。根据我们调取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以及对她生前同事、朋友的走访,可以确定,她与倪自清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已有两年多时间。我们从卓青生前使用的私人笔记本电脑中恢复的加密日记,以及她与闺蜜的聊天记录显示,她在一个月前已经确认怀孕。”
赵磊的语气客观冷静,每个字都带着纪委办案特有的精准和分量。
“根据日记内容,倪自清最初得知卓青怀孕时,态度暧昧,既没有明确表示要这个孩子,也没有坚决反对。但卓青在日记中多次流露出担忧,她感觉倪自清‘似乎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每次提到未来都避而不谈’。这种不确定性给卓青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他翻开面前的卷宗,继续道:“关键转折发生在十五天前。当时,倪自清为了争取城东那个大型文旅综合体项目的关键审批,需要打通分管城建、文化的副市长楚宁这一关。根据我们调取的倪自清那几天的行程以及卓青的微信聊天记录,可以证实:倪自清在项目推进会遭遇阻力后,曾私下对卓青表示,希望她‘以公司项目经理的身份’,陪楚宁‘吃个饭,汇报一下项目情况,增进了解’。”
赵磊的声音微微低沉了些:“卓青在日记中对此事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和恐惧。她写道,她知道楚宁‘名声不好’,‘很多女同事都被他骚扰过’。但在倪自清反复劝说,甚至暗示‘这个项目关系到公司未来几年的发展,也关系到你个人的前途’后,卓青最终妥协了。”
“饭局安排在西湖边一家私人会所。根据会所服务员证言,当晚只有楚宁、倪自清和卓青三人。倪自清以‘公司有急事需要处理’为由,在饭局中途提前离开。之后……”赵磊顿了顿,“根据我们在卓青体内检测出的药物残留和精液成分,可以确定,楚宁在卓青的酒水中下了致幻类药物,并在她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实施了性侵。”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赵磊继续道:“事发后第二天,卓青曾试图联系倪自清,但倪自清以‘正在开会’、‘出差’等理由避而不见。根据卓青闺蜜的证词,卓青在电话中哭诉,说倪自清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很冷淡’,‘说这件事很复杂,让她先冷静,不要声张’。一周后,卓青再次找到倪自清,两人在倪自清的办公室发生了激烈争吵。隔壁办公室的员工听到卓青哭喊‘你利用我’、‘你和楚宁都是一路货色’。”
“那次争吵后的第三天,卓青从她租住的公寓楼顶跳下,当场死亡。辖区派出所当时的初步结论是‘因情感纠纷自杀’。但卓青的弟弟卓喜,也就是今早来自首的嫌疑人,一直坚称他姐姐是被逼死的,多次上访,但都因‘证据不足’被驳回。”
赵磊合上卷宗,总结道:“这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基本情况。楚宁涉嫌强奸罪,证据比较充分,已经被控制。倪自清是否构成共同犯罪或者教唆,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取证,但他利用下属进行性贿赂、事后冷漠处理导致悲剧发生,这一点基本可以认定。相关账目和项目审批中的权钱交易问题,我们也在深入调查。”
陈阳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他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不堪。卓青不仅是被利用的工具,更是在被侵犯后遭到了二次伤害。倪自清和楚宁,一个为了项目不择手段,一个利用职权满足兽欲,最终联手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逼上了绝路。
刘峰处长适时补充了一些证据细节:“陈司长,我们调取了卓青自杀前几天的消费记录和监控。她曾在药店购买过验孕棒,结果确实显示怀孕。法医尸检也确认她当时已怀有身孕,大约四周。此外,在她跳楼前两个小时,她给倪自清打了最后一个电话,通话时长四十七秒。”
陈阳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廖光华:“那么,卓喜和张昭衍这边?”
廖光华立刻接话:“卓喜今天一早来自首,对策划利用邪术谋杀倪自清的事实供认不讳。他承认,因为姐姐的案子一直得不到公正处理,他对司法系统失去信心,产生了极端复仇念头。大约一周前,他通过暗网联系上了一个自称‘玄阴老祖’的邪修,花费重金购买了‘怨念缠身咒’的施法材料和法门。至于张昭衍……”
他看了一眼陈阳,谨慎地说道:“根据卓喜供述,他是在网上一个隐秘的玄术论坛注意到张昭衍的。张昭衍在那个论坛上,多次用化名发帖,倾诉对倪家小姐的爱而不得,言语间充满痛苦和偏激。卓喜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同道’,便通过加密邮件主动联系了张昭衍。他最初只是试探,没想到张昭衍真的回复了。后续的接触,卓喜承认,他有意利用了张昭衍对倪碧云的痴恋和对倪自清的不满,将‘报复’包装成‘替天行道’、‘解救真爱’,逐步诱导张昭衍参与进来。施法所需的倪自清生辰八字和贴身物品,是张昭衍提供的;施法地点,也是张昭衍帮忙找的一处偏僻出租屋。但卓喜强调,最关键的那部分,引动卓青残留怨念、并将其注入咒法的核心环节,是他独自完成的,张昭衍只是在外围护法和提供部分真气支持,并不清楚咒法的全部威力和真正目的。”
陈阳听完,从大衣内袋中取出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放在茶几上,点开了播放键。
手机扬声器里,传出了昨晚在张昭衍公寓里的对话录音。
清晰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荡。
张昭衍带着哭腔的坦白:“三天前……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对方说,他能帮我……帮我抢回碧云……”
卓喜在“画地为牢”中的低吼:“是!老子叫卓喜!……楚宁和倪自清那两个奸商狗官,害死了我姐姐!他们有权有势,公安说什么证据不足,就不了了之!……老天不收,我自己来收!”
以及陈阳冷静的提问,张昭衍崩溃的承认,还有最后陈阳对卓喜说的那段话:“卓喜,你自己去特域局自首……有什么冤屈,一并陈述。我向你保证,这个案子,我管定了……但你的行为,同样触犯了法律,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以暴制暴,沉沦仇恨,最终毁灭的只会是你自己。”
录音播放完毕。
陈阳收起手机,看着面前三人,缓缓开口:“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张昭衍,为情所困,心智不坚,被仇恨裹挟之人利用、教唆,参与了犯罪预备。但他在最后关键时刻,面对倪自清真正中咒倒下的后果,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和悔意,客观上起到了阻止犯罪结果进一步恶化的作用。他犯罪情节较轻,主观恶性不大,且有明显的悔过表现。根据《刑法》和相关司法解释,对于被教唆犯罪、且在犯罪过程中自动有效地防止犯罪结果发生的,可以认定为犯罪中止,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罚。考虑到他龙虎山弟子的特殊身份,以及天师府如今在配合玄门规范化工作中的积极态度,我个人建议,在移送司法机关时,可以着重强调这些从轻、减轻情节,争取不起诉处理。”
他的语气平稳,条理清晰,既站在法律角度分析,又兼顾了玄门管理的特殊性。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至于卓喜,为姐复仇,情有可原,其情可悯。但他选择以邪术私力复仇,触犯法律,危害社会秩序,必须依法惩处。考虑到他有自首情节,且配合调查,在量刑时应当予以从轻考量。更重要的是……”
陈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要查清楚他接触的那个‘玄阴老祖’,以及邪术的真正源头。这种利用怨念害人的阴毒术法,流传在外,危害极大。必须顺藤摸瓜,找到传授者、贩卖者,进行精准打击,从根源上铲除这类邪术的生存土壤。这一点,特域局要发挥专业作用,与公安、国安紧密配合。”
赵磊听完陈阳的分析,立刻表态:“陈司长的考虑非常周全,既坚持了法治原则,又体现了政策的温度。我们纪委在研究这个案子时,其实也有类似的考量。卓喜家中还有一位年迈多病的母亲需要赡养,他姐姐的悲剧,某种程度上也是社会治理和干部监督环节存在漏洞导致的。如果法院在量刑时,能综合考虑他的自首情节、犯罪动机、以及家庭实际情况,给予缓刑,让他在接受惩罚的同时也能赡养母亲、回归社会,这更能体现我们执法的目的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而是为了教育、挽救和修复。这也有利于争取人心,维护社会稳定。”
刘峰也点头附和:“是的,陈司长。对于楚宁和倪自清的问题,我们一定依法依规,从严查处,绝不姑息。该移送的移送,该处分的处分,务必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也给社会一个明确的信号:无论涉及到谁,只要触犯党纪国法,必将受到严惩。”
廖光华也立刻跟进,语气坚决:“陈司长放心,打击邪术,维护玄门清净,是我们特域局的天职。关于‘玄阴老祖’这条线,我们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卓喜提供的暗网联系方式和交易记录,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全力追踪。同时,我们也会加强对杭州乃至全省范围内地下玄门聚会、非法术法交易活动的监控和打击力度,坚决遏制此类歪风邪气!”
陈阳对他们的表态感到满意,微微颔首,总结道:“这个案子,影响不小,涉及玄门弟子、民营企业家、地方官员,社会关注度可能会很高。一定要加快审理进度,把事实查清楚,把法律适用准,把道理讲明白。处理妥当,就能成为一个正面典型,既彰显法治威严,也体现政策的温度和灵活性,争取最广泛的理解和支持。反之,如果处理不好,拖沓敷衍,或者简单粗暴,很容易引发争议,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攻击我们正在推进的玄门规范化改革,说我们‘管不了自己人’、‘内外有别’。那对我们的改革大局将极为不利。”
办公室里的三人神色一凛,齐声道:“请陈司长放心,我们一定办妥!”
陈阳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语气缓和下来,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技术性问题:“对了,卓青的魂魄……或者说残存的怨念,昨晚已经被叶离先生收摄。我会让他配合,将这股怨念引导出来。届时,需要特域局安排精通安魂、超度法事的同志,进行妥善处理,化解其执念,助其往生。让死者入土为安,这是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也能从根本上化解一部分怨气,有利于案件的了结和家属情绪的平复。”
廖光华连忙应道:“是!我们局里正好有两位从灵隐寺借调过来的法师,擅长此道。我立刻安排,随时可以配合叶先生进行处理。”
陈阳又补充道:“还有卓喜,他虽然走了极端,但本性不坏,对姐姐感情很深。在依法处罚的同时,也要注意引导。可以安排心理咨询师介入,帮助他走出仇恨阴影,正确看待法律和私力复仇的界限。如果他愿意,将来在社区矫正或者刑满释放后,或许可以在相关公益领域,做一些有助于化解社会戾气、警示他人的事情。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这才是治理的上策。”
“陈司长考虑得深远,我们一定落实!”廖光华再次保证。
公事谈得差不多了,陈阳接着看似随意地问道:“廖局,杭州地区的玄门基本情况,以及特域局成立以来的工作开展情况,你简单跟我介绍一下。我这次下来,也是想多了解一些基层的实际情况。”
廖光华精神一振,知道这是陈阳在考察他的工作能力和对情况的掌握程度。
他略一思索,便条理清晰地开始汇报:
“陈司长,杭州市及下辖各县区,历史上道教、佛教文化都比较兴盛,民间法教、风水堪舆等玄门活动也有一定基础。根据我们前期摸底,目前在册的、有一定规模和传承的道观、佛寺共计一百二十七处;登记在案的民间玄门人士,包括风水师、相士、民间法师等,约有三百余人;此外,还有一些零散的、未登记但偶尔从事相关活动的‘散修’。”
“特域局挂牌运作这几个月来,我们主要做了以下几方面工作:一是完成辖区内所有已知玄门场所和人员的初步建档立卡,信息入库率目前达到百分之八十五左右;二是开展了三轮政策宣讲和法规培训,覆盖了主要宫观负责人和骨干人员;三是初步建立了与公安、国安、宗教、文旅等部门的常态化沟通协调机制;四是处理了十七起涉及玄门的民间纠纷和投诉,其中大部分通过调解化解,三起涉及轻微违法的进行了行政处罚;五是配合省局,对两家涉嫌违规开展‘高价法事’、‘售卖假法器’的场所进行了查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目前遇到的主要困难,一是部分历史悠久的宫观,对‘执业认证’和‘接受监管’存在一定的观望甚至抵触情绪,认为干涉了其‘自治传统’;二是一些民间玄门人士,活动隐蔽,流动性大,管理和规范难度较高;三是我们的专业执法力量还比较薄弱,真正懂玄门术法、又能依法执法的‘玄警’人才稀缺;四是相关法律法规和实施细则还不够完善,有些时候执法依据不够充分。”
汇报过程中,廖光华数据清晰,问题抓得准,态度也很务实,没有回避困难。
陈阳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偶尔插话问一两个细节,廖光华都能对答如流。
听完汇报,陈阳给予了一定的肯定:“杭州的工作,开局不错,基础打得比较扎实。遇到的问题,也是各地普遍存在的。关于宫观的观望情绪,还是要多做工作,讲清政策,重点阐明规范化管理是为了保护合法、打击非法,是为了玄门自身更健康、更长远的发展,不是为了扼杀。可以多树立一些正面典型。关于执法力量,部里和省里都在抓紧培训,‘玄警’队伍的组建会有统一安排,你们可以先物色、推荐一些政治可靠、有一定玄门背景的好苗子。法律法规方面,《特殊领域管理条例》正在加紧制定,很快会有更明确的依据。”
他顿了顿,提出一个具体要求:“另外,杭州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和旅游热点城市,玄门活动与旅游经济、文化遗产保护结合紧密。你们可以思考一下,如何引导玄门力量,在保护文物古迹、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规范宗教旅游市场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探索一些‘玄门+文旅’、‘玄门+文创’的融合发展模式。这既能创造社会经济效益,也能为玄门正名,拓宽其生存发展空间。可以做个调研,形成初步思路报上来。”
廖光华眼睛一亮,立刻记下:“是!陈司长这个指示非常及时,我们一定认真研究落实!”
见交流得差不多了,陈阳主动起身:“好了,不耽误廖局和两位纪委同志的正常工作了。这个案子,就按我们刚才议定的原则,抓紧推进。有什么情况,及时沟通。”
廖光华、赵磊、刘峰三人连忙站起来。
“陈司长您慢走!”
“我们送送您!”
四人簇拥着陈阳走出办公室。
廖光华亲自在前引路,赵磊和刘峰一左一右稍后半步相随,郑义则快步走到前面去按电梯。
走廊里偶尔有工作人员路过,见到局长和两位纪委干部如此恭敬地陪着一个年轻人,都投来惊讶和探究的目光,但无人敢驻足。
电梯从五楼下到一楼,廖光华一路陪着说话,态度恭敬而不谄媚。赵磊和刘峰也适时地补充着对案件后续处理的承诺。郑义则始终保持沉默。
送到大楼门口,陈阳停下脚步,转身对四人道:“就到这里吧,各位留步。”
廖光华四人这才停下脚步,站在门厅台阶上,微微躬身:“陈司长慢走!”
陈阳点点头,独自走向停在院外的那辆黑色保姆车。他的背影挺拔,在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廖光华三人目送着陈阳上车,直到车门关闭,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相互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这位年轻的陈司长,看似平和,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洞察一切的眼神,着实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