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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际与苍茫高原染成一片怵目的赭红。

距离松州城墙数里外的一处缓坡上,数骑静立。为首一骑格外雄健,马背上坐着一名身着精致皮甲、外罩锦袍的壮硕青年。

他面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正冷冷地注视着又一批衣衫褴褛、被刀枪驱赶向城墙的党项俘虏。

青年正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年方二十五岁,却已统御高原,锋芒毕露。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消耗品的凄惨身影,锐利地聚焦在松州城头。

防守的阵列依然严密,刀枪的反光依旧刺眼,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些探出垛口的面孔,已比数日前稚嫩青涩了许多,挥动武器的动作也少了老卒特有的那种狠辣与效率。

“老兵……差不多耗干了。”松赞干布用吐蕃语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连续多日不计代价的消耗,终于看到了成效。守军被迫将训练不足的新兵填上一线,与疲惫的老兵轮替,这正是防御体系开始出现裂纹的征兆。

他微微侧首,对身旁一名脸上涂着暗赭色油彩、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斥候精锐问道:“嶲州那边,有动静吗?”

那斥候恭敬垂首,声音低沉而清晰:“回赞普,嶲州军营辕门紧闭,斥候回报未见大规模兵马调动迹象,营中炊烟如常,似……似不知此地战事。”

“不知?”松赞干布轻笑一声,带着洞悉世情的嘲讽,“隔着几百里,烽火连天,他们岂会不知?不过是中原人惯有的伎俩——内斗、观望、保存实力罢了。那些世家、军阀,心思从来就不齐。”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绝对的自信与一丝遗憾,“不过,他们不来也好。若真来了……本赞普为他们准备的大礼,反倒可能提前派上用场。”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最后一缕余晖正在被大地吞没,深邃的夜幕即将笼罩四野。是时候了。

“传令下去,”松赞干布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我吐蕃的勇士们,立刻进食休息!待到亥时(晚上九点),由我本部精锐主攻!告诉儿郎们,养精蓄锐三日,利刃当需见血!今夜,务必一举拿下松州城门!”

“是!”身旁的亲卫与传令兵凛然应诺,眼中爆发出嗜血的战意,迅速策马奔向后方沉寂如巨兽般的吐蕃本阵大营。

与此同时,嶲州军营。

夜幕彻底降临,军营中灯火星星点点,巡哨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辕门处,守卫的士兵见到一骑自黑暗中缓缓而来。

来人全身罩在一件宽大的深色长袍中,风帽低垂,遮住了面容,只有身姿显得挺拔而矫健。

他出示了一面非金非铁、造型奇特的令牌,守卫验看后,立刻肃然放行,并有人飞快奔向中军大帐通禀。

不多时,来人被引至冯璋的大帐外。帐内,冯璋早已屏退了左右亲兵,独自等待着。

当那袭长袍的身影踏入帐内,随手将风帽向后褪下时,露出的正是段松那张因常年奔波于山野盐井而略显沧桑、却目光湛然的脸庞。

没有寒暄,冯璋的目光与段松微微一碰,彼此眼中都是了然与凝重。帐帘落下,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帐壁上,低声的交谈开始了。

交谈声音极低,混在帐外夜风的呜咽与远处隐隐传来的刁斗声中,难以辨清具体内容。

只见冯璋时而凝视地图,手指在几个关键隘口与路径上移动;段松则不时低声补充,偶尔从怀中取出小巧的皮卷或信物示意。

两人的表情都异常严肃,烛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照出决心与算计的交织。

大约半个时辰后,帐内的低语声停歇。段松重新戴好风帽,将那奇特令牌收回怀中,对着冯璋微微一点头。

冯璋亦拱手还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段松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大帐,身影很快融入军营的阴影里,随即响起轻微而远去的马蹄声,消失在通往嶲州城方向的夜色中。

帐内,冯璋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代表松州的那个点上,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

段松带来的消息与确认,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让他心中的计划变得清晰而完整。他转身,望向吐蕃大营方向的夜空,那里,星辰晦暗,似有杀气凝结。

寂静的夜,正在酝酿着两边统帅截然不同、却都将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下一步棋。

松赞干布的雷霆一击,与冯璋引而不发的锋刃,即将在这西南边陲的棋盘上,轰然对撞。

……

松州城内,血腥与硝烟的气息仿佛已浸透了砖石,城头之上,战斗间歇的喘息时分更显压抑。

一些刚刚经历了血火洗礼、脸色苍白的新兵,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受伤挂彩的老兵走下城墙,前往临时医帐包扎。

另一些人则咬着牙,用清水和粗布用力擦拭着垛口、地面那层层叠叠、半干涸的暗红血迹——这些滑腻的痕迹在夜战中足以致命。

刺史刘璧再次带着民夫,将热食与为数不多的酒水送上城头。

韩冲正靠在一处箭楼旁,就着冷水啃着干硬的胡饼,见刘璧到来,接过一只烧鸡,三下五除二撕扯着吞下,抹了抹嘴上的油渍,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

“老刘,别再亲自上来了。城头危险,流矢无眼。这里有我,松州的天塌不了。你回去,把城里百姓给我安抚住,别生出乱子,就是大功一件。”

刘璧没接话,默不作声地拿起酒壶,给韩冲面前的粗陶碗斟了满满一碗浊酒,自己却没喝。

他望着城外暮色中吐蕃大营连绵的灯火,胸膛起伏,终于恨恨道:“待此战过后,老夫定要上表朝廷,狠狠参那嶲州刺史刘伯英,还有那个拥兵自重的冯璋一本!

见死不救,坐视边城血战,皆是腐儒懦夫,国之蠹虫!”

韩冲身上新添了两道刀伤,虽不致命,却也火辣辣地疼着,实在没精神头再去宽慰这位满腔愤懑的老文官。

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在染血的胡须和疲惫的面容上显得有些狰狞:“成!等打跑了吐蕃崽子,老子陪你一起写这弹章!不过嘛……”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哈了口酒气,“前提是,咱们都得活到那时候!哈哈哈!”

一旁候着的校尉见韩冲用完饭,上前低声禀报,军帐内已备好饭食。韩冲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他没有立刻去享用那或许稍好一些的饭菜,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向自己那顶靠近城墙根、沾满尘土的小帐。

帐内简陋,一张行军榻,一张破旧案几。亲兵端来的粟米饭和一小碟肉脯已经凉了。

韩冲坐到榻边,胡乱扒拉了几口,便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指挥、厮杀,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旦稍得松弛,排山倒海的倦意便汹涌而来。

他甚至没来得及脱下满是血污汗渍的铠甲,只将横刀往手边一放,身体向后一倒,沉重的鼾声几乎立刻就响了起来。

他必须抓紧这宝贵的间隙,哪怕只有一个时辰,让身体和大脑得到片刻休整。

城头上,警戒的任务已大部分交给了经过几日战火淬炼、勉强能稳住心神的新兵。

他们依照老兵的吩咐,瞪大了眼睛望着城外沉沉的黑暗,但恐惧并未远离。

为了驱散那噬人的寂静和想象中的可怖画面,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着家乡的琐事,猜测着战争何时结束,或者互相吹嘘白日的战绩,声音干涩,笑容勉强。

夜风渐凉,吹动着残破的旗帜。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城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代表着吐蕃本部精锐的营地区域,原本零星的灯火正在一片片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寂静。

距离松赞干布定下的总攻时刻,还有将近两个时辰。

这座伤痕累累的边城,正在疲惫与不安中,迎来暴风雨前最后,也是最深沉的宁静。

而许多人的命运,乃至这座城池的存亡,都将在这两个时辰之后,迎来最终的裁决。